晚上七點,台北市林森北路八條通巷弄,居酒屋、酒吧、精品旅館招牌燈逐一亮起,街尾那頭一片昏暗,顏金龍牧師走著走著,嘴角閃過一抹微笑:「這裡變好多,每一盞燈滅,代表又一個原住民女生正走向亮處。」
顏金龍與日籍妻子丸山陽子,在燈紅酒綠的台北市中山區,擔任神職二十餘年。他們所屬的神愛教會成立「台北市原住民關懷協會」,提供原住民婦女職訓,為孩童課後輔導,是大台北地區最大原住民教會。
「我可以理解原住民從偏鄉到都市生活的壓力。」泰雅族的顏金龍小學三年級時,跟著宣教士的父母落腳台北市中山區。
小時候顏金龍非常討厭當「牧師的小孩」,一覺醒來,旁邊會多個陌生人,新衣服剛到手,媽媽總是先借別的小孩穿。
原住民一到台北,不論是臨時打工、家暴離家或是為了到馬偕看病,只要是有困難者,父母都讓他們留宿在家裡。
「現在我們也複製公婆的生活,除了自家兩個小孩,還在住家附近租四個房子,照顧二十個原住民青少年。」丸山陽子在日本念神學院時認識顏金龍,她出身政治世家,父親是山梨縣副縣長,結婚後,嫁來台灣,一句中文也不會。「婚後常哭,直到小孩生下來,身分證上登記『台灣原住民』,我才明白了,這是上帝給的使命。」
深夜奔走傳道 帶著小姐一起禱告
二十多年前,顏金龍從父親手上接下教會,起初關心做酒店的原住民婦女,希望能引導她們走上正途。
「晚上十一點到凌晨兩點最忙碌,從六條通走到九條通。」顏金龍剛傳道時,常被媽媽桑與保鏢轟出來。但時間一久,也許是愧疚或心理輔導有效,媽媽桑看到顏金龍來,還會招呼到VIP包廂裡坐,小姐趁轉檯空檔,進來跟牧師禱告。
有一天,顏金龍去酒店小姐家裡探訪,小男生單獨在家。「媽媽呢?」「去上班。」男孩熟門熟路地帶牧師找媽媽。一走進酒店,酒瓶、菸味、衣衫不整的客人,還有醉得不省人事的媽媽。顏金龍心底想:「大人給了小孩什麼樣的世界?」
隔幾天,他到另一戶家訪,這次媽媽在家。「女兒呢?」「我今天不舒服,叫她去幫我代班。」臉色蒼白的媽媽回應,令顏金龍震驚,再不出手,這位國中女生可能會複製母親的命運。
牧師家族在中山區服事四十多年,看了太多「二代淪落」的例子。「要救媽媽,得先救小孩。」顏金龍開始執行課後輔導,讓小孩下課,不用背著書包去酒店寫功課,有個正常的聚所唱歌、跳舞、吃飯,翻轉他們的視野與人生。
「因為女兒去課輔班,看到她們的功課與態度有了很大的改變,我才驚覺,媽媽也應做榜樣。」來自高雄布農族的美佳,是六條通巷弄酒店的媽媽桑,店裡牆上繪著百步蛇圖騰,桌上擺著部落的地瓜。
媽媽桑變身母語老師 做孩子榜樣
當初牧師娘委託美佳來課輔班當母語老師。「我這輩子都沒想到,有機會當老師。」十五歲從高雄來台北謀生,一直以為會與母親相同,一輩子僅有兩個角色,從酒店小姐到媽媽桑。
「不要歧視或刻意扭轉酒店的作息,應是同理心對待。」丸山陽子說:「改變媽媽很難,但透過孩子『由下而上的翻轉』,家庭才有遠離風塵的機會。」
天漸黑,中山區的燈紅酒綠閃了起來,教會旁的快樂學習協會基地的招牌也亮了。背著書包、拎著烏克麗麗的原住民小孩,蹦蹦跳跳轉入布滿鏡子的地下室,天花板還有五彩旋轉燈。
「課輔班的前身是舞廳,發生二次槍擊命案被法拍,教會才有能力買下來當教室。」漢人避之的不祥之地,顏金龍讓它成為原住民都市寄託的歇息地。
聖誕節快到了,快樂學習協會的大小朋友們,正七手八腳地布置會場,歡樂歌曲從地下室不斷傳出。
對街的霓虹燈逐一亮起,今晚,城市又將進入虛華的夜,但至少這裡,提供了孩子們依靠,讓他們不再獨自被黑夜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