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巨額虧損、信評調降到股價狂瀉的致命巧合 德意志銀行會重演雷曼倒閉史？

德意志銀行再度引爆歐洲金融風暴的陰影。這家全歐洲最大的銀行噩耗不斷，九月底，德意志銀行股價一度跌破每股十歐元，只剩金融海嘯前的十二分之一、不到去年此時的一半，總市值只剩下一四○億歐元，不到新台幣五千億元，還不如台灣的國泰金控、富邦金控。
 

沒記取雷曼教訓　依賴衍生性商品 飲鴆止渴

全球的投資機構不斷賣出德銀股票，傳達出的訊號很清楚：這家高齡一四六歲、「大到不能倒」的銀行，彷彿已經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今周刊》在過去一年之間，緊盯德意志銀行的動態，持續做出數次報導，每次都討論「德意志銀行是否是下一個雷曼？」去年第三季，甫接任德意志銀行執行長的克萊恩（John Cryan），宣布高達新台幣二千三百億元的巨額虧損，創下全世界上市公司史無前例的單季虧損數字，許多投資人立即回想起二○○八年的九月，當時雷曼兄弟宣布提列約新台幣一千二百億元的虧損，一周之後雷曼就倒閉了！

德意志銀行撐過去年第三季的巨額虧損風暴，繼續推動痛苦的瘦身計畫，股價則一步一步往下挫跌。到了今年七月，國際貨幣基金（IMF）發布報告，稱「德意志銀行：當今全世界最危險的銀行！」而德意志的美國子銀行，也是美國聯邦準備理事會進行壓力測試的三十三家銀行中，唯二沒有及格的墊底銀行。

德意志銀行與雷曼有不少神似之處。雷曼在倒閉前三個月的二○○八年六月九日，被信用評等公司惠譽將投資等級調降至AA-，德意志銀行也在一五年五月遭到惠譽調降，信評機構史坦普公司則在一五年六月九日，將德意志銀行的長期債券評等，由A調降兩個等級至BBB+，離垃圾債券的BB等級，只有幾步之遙。

二○一五年的德意志銀行，與○八年的雷曼兄弟，都坐在龐大到幾乎無法控制的衍生性商品火藥庫之上。德意志銀行去年底持有整體衍生性商品的名目價值，高達四十六兆美元！一家銀行就占了全球衍生性商品總額的一二％，銀行的負債是資產的四十倍。

德意志銀行根本罹患了衍生性商品的毒癮，跟○八年前雷曼高度仰賴次級房貸交易如出一轍。歐洲央行將利率水準壓制到零利率，傳統銀行業務又過度競爭，仰賴利差生存的銀行幾乎無利可圖，但是股東要求回報、高達十萬名的員工等著發薪水，德意志銀行只好不斷擴大衍生性商品的部位，靠著高風險的交易來維持獲利。

最後，如果把雷曼兄弟倒閉前兩年的股價走勢圖，與德意志銀行這兩年的股價走勢對照，驚人的相似度，的確會讓人倒抽一口冷氣。
 

沒料到天價罰款　美國翻十年舊帳 連環追殺

作為歐洲最大的龍頭銀行，而且總部在歐洲經濟最穩定的德國，享有一四六年歷史的德意志銀行，怎麼會走到這個地步？

「罰款、罰款、繳不完的罰款」是關鍵答案。去年四月，德意志銀行因為「操控倫敦銀行同業拆放利率（LIBOR）」遭罰款二十五億美元，在過去長達十一年的時間裡，在倫敦喊水會結凍的德意志交易部門，串聯北美、歐洲、亞洲交易室內的交易員，還有十六個跨國銀行的交易部門，刻意加碼倫敦銀行同業拆放利率，虛增銀行交易部位。

接著，又爆發與伊朗等國家違法交易事件，這次出手處罰的是紐約金融監理署（DFS），也就是最近因為處罰兆豐銀行在台灣聲名大噪的單位。德意志銀行涉嫌在一九九九年至二○○六年之間，與被美國禁運的伊朗、敘利亞、蘇丹等國家，以打擦邊球的方式做了兩萬七千多筆交易，金額一○九億美元。德意志銀行內部甚至有操作手冊，教導新進員工如何規避被美國主管機關查核此類交易。這次，德意志銀行共被罰了二‧五八億美元。

然後是造成九月股價大跌的次貸證券交易，美國司法部要求德銀支付一四○億美元和解金，原因是不當銷售住宅抵押貸款擔保證券，這個金額幾乎等於德意志銀行的公司總市值，象徵意義強大。德意志銀行之前雖然提列了三十幾億歐元的法律訴訟與罰款準備金，但是美國司法部一開口就是一四○億美元，出乎意料之外的巨額金額，一棒把德意志銀行推到了鬼門關口。

只是，一連串的巨額罰款，為了都是十年前的陳年舊帳，這些以前可以、後來不可以的交易，曾經都是銀行的獲利機器，卻在十幾年後成為主管機關追索巨額罰款的犯罪行為。不只是德意志銀行，總部在美國的摩根大通銀行、花旗銀行，以及後來撤出美國市場的匯豐銀行，都遭受過百億美元以上的重罰，連台灣的兆豐，這種在華爾街無足輕重的銀行，都被罰一億七千萬美元。

美國從地方金融監理署，到財政部所屬的金融管理局（OCC）、聯準會，乃至於聯邦司法部，都競相以處罰銀行為業績，而且罰款動輒從十億美元起跳。總部在德國、獲利靠倫敦、又在美國有重大營運單位的德意志銀行，成為「一路罰到倒」的頭號罪犯。
 

沒有底部的財務黑洞　增資補虧損 陷惡性循環裡

巨額的罰款代表的不只是獲利的喪失，更重要的是以往賺錢的獲利模式，未來都不能做了，並且被迫大幅增加風險控管與法令遵循等成本。賺錢的單位不斷縮減、成本單位卻倍數膨脹，掉入獲利衰退、股價重挫的惡性循環，而銀行為此也必須不斷增資，美其名為增強資本結構，實際上是對原有股東殘酷的稀釋。

陷入惡性循環的德意志銀行，一三年辦了三十億歐元的增資，一四年又辦了十五億歐元，接著又做了一次八十億歐元的增資，每次都宣稱「最後一次」，但是巨額的罰款、暴增的法令遵循成本、來自主管機關的強化資本要求，以及不斷下挫的獲利，迫使德意志銀行陷入不斷增資、股價不斷下挫的漩渦。

為了擺脫新股增資的壓力，德意志銀行跟大多數金融機構一樣，在普通股增資之外，發行了巨額的 CoCo債券（Contingent Convertible Bonds），這種全名叫作附條件可轉換債券的商品，募集資金可以依法提高資本適足率，平日提供可轉債持有人較高的利息收益，但是在股價跌深時，則可以用極為優惠的換股比率轉換為普通股。

德意志銀行總共發行了十七‧五億歐元、相當於新台幣六百億元的CoCo債券，而在總市值跌到剩下新台幣五千億元之後，市場憂心巨額的CoCo債券若觸及到轉換條件，將成為源源不絕的股價新賣壓。

德意志銀行股價一路下跌的利空，讓CoCo債券交易量在九月份暴增了七倍，躁動的CoCo債券會不會成為壓垮銀行，迫使德意志銀行走入重整的最後一根稻草，市場的疑慮至今未能排除。
 

未來命運　梅克爾、 薛伯勒不會坐視

英國籍的克萊恩，去年出任德意志銀行執行長，清理這家銀行爛攤子。他要讓德銀減少對衍生商品交易的依賴，重回保守穩健傳統。（圖/達志） 

九月三十日，德意志銀行執行長克萊恩發信給所有同仁，要求他們「努力澄清媒體過度的臆測」，強調銀行尚有二一五○億歐元的流動性準備作為強力後盾。同時，原本美國司法部喊出一四○億美元的罰款，也傳出實際上可能以五十四億美元達成和解，市場窒息的氣氛，似乎又獲得了喘息的機會。

克萊恩說得沒錯，德意志銀行在他手中保守經營，巨額的罰款都是在清理過去歷史的錯誤，不只自身的準備充足，德國總理梅克爾、財政部長薛伯勒，都不會坐視德意志銀行倒閉。銀彈充足的德國政府與中央銀行，必要時也有足夠的實力大量買入德意志銀行股票，確保金融市場的安定；只是梅克爾現在支持度大降，不能太早表態要花納稅人的鈔票來救邪惡的銀行。

德意志銀行不是雷曼兄弟，也不會引爆什麼金融危機，但是這家銀行的下場，就是全球金融機構的示範：縮減營運規模、獲利部門裁員、法遵成本大增、獲利衰退，最終在重整門口掙扎求存，這正是無法逃避，金融業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