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祥樂隊的《圍庄》上市,林生祥原本早談好唱片公司,對方卻臨時抽手。然而,僅僅一個月,他就以群眾募資籌得200萬元資金。靠著誠懇、靠著歌曲深沉的厚度,林生祥一次又一次贏得歌迷的信賴,也一次又一次守住他最重要的家鄉與信念。
新專輯《圍庄》在五月剛剛問世,林生祥上了台開口唱,清亮卻滄桑的嗓子勾勒出被遺棄之地,也像娓娓說著些事、用客家話念著些故人。
「阿姆阿姊佢等命真賤。」(阿母阿姊她們命真賤)詞是鍾永豐寫的,林生祥則撥弄著電月琴,在吉他和弦中唱出台西鄉民陳財能的故事。台西緊鄰麥寮,陳財能的父母兄長都死於肝硬化,姊姊因肝癌去世。最後,陳財能的兒子,十九歲,也因為肝病離開了父親。「人指北邊煙囪管,我不敢論斷……。」林生祥幽幽地又唱。
社運歌手 用麥克風為農、工發聲
社運歌手 用麥克風為農、工發聲
歌曲最後響起二胡拉出的淒然樂聲,「出,不走;我出不走。」陳財能和太太也患了肝硬化,林生祥娓娓訴說,「他們寒流來,就到溫暖的地方住,但每個禮拜,一定會回來台西。」台下聽眾沒有人吭聲。一曲〈出,不走〉,眾人被拉入那個布滿懸浮微粒的悲傷漩渦。
一把電月琴糅合搖滾編制、沖繩吉他和八音古調,林生祥唱出的每首歌,總能觸碰到人類靈魂深處。
儘管日前立委黃昭順把林生祥搞錯,以為他是一首叫做〈鈴聲響〉的歌曲,但出過九張專輯的林生祥與他的團隊,早就囊括了無數座金曲獎,擊敗過五月天,是樂評人馬世芳口中台灣「最偉大」的樂團之一。
林生祥的作品,常常與社會運動結合在一起,二○○二年,他上台領金曲獎時,不忘高喊:「我們只是個麥克風,遞到農民、工人那裡,傳遞他們要說的話。」
然而,林生祥與他合作二十年的作詞老搭檔鍾永豐不一樣,鍾永豐是鬥士般的人物,也是左翼理論的建構家,林生祥卻像是從土裡長出來的人,他的創作比起知識分子直率得多,總與他最切身的情感連結在一起,連他自己都笑說:「我不是抗議歌手!」
鍾永豐談到林生祥露出笑容:「我不太用本質這兩個字,但打娘胎,上天就給了他一些底子,生祥的確有明星式的微笑,但不太有明星式的自我,總是能從光環和舞台中,回到他偏僻的故鄉。」
林生祥(左)獲金曲獎時,曾把母親(中)帶上台,合作多年的鍾永豐(右)也一起分享榮耀。(圖/UDN.COM)
農家出身 在山林、田裡形塑本質
農家出身 在山林、田裡形塑本質
曾與林生祥兩度合作的導演鄭文堂也說:「生祥對我來說,是詩人,不是運動者,也不是知識分子,他是用生命經歷了解土地的人。」他舉了日本紀錄片導演小川紳介說過的例子,知識分子種田彎腰,不會有蝴蝶停留在他背上,林生祥這樣的農家子弟,卻散發著獨特的韻律,「蝴蝶應該會駐足。」
講到農村,林生祥像有說不完的話,「我們家庭很傳統,阿公、阿嬤開小雜貨店,媽媽種田養豬,阿公受日本教育,二戰時是通譯官,很有威嚴。小時候,阿公要我去田裡拔草,沒人敢說不。」小學六年暑假,林生祥都在田裡度過。
種田當然辛苦,「草永遠拔不完,檸檬永遠採不完,我討厭下田!」但當林生祥踏入田中拍照時,又喃喃地說,「這裡有田、有山、有水、有蟲也有鳥,我是這裡形塑出來的。」他說,「我不喜歡進到城市、進到公寓,因為童年常在田裡,天很大、地很大,我寧願與蟲和鳥建立關係。」
林生祥大學玩的是搖滾音樂,是英國前衛搖滾樂團平克佛洛伊德的信徒,但從一九九八年後,傳統月琴就成為最能代表他的樂器。
當年,林生祥在高雄美濃家鄉的庄頭,登台幫三山國王爺(客家神明)慶生,想不到竟被噓下台。
一位騎著摩托車的老鄉親搖頭怨:「沒有鑼鼓嗩吶、沒有八音,怎麼替王爺慶生?」從此,林生祥在音樂中加入越來越多與台灣土地的連結。
《圍庄》是張概念專輯,主題還是土地,凝視著石化工業與後勁、麥寮糾纏不清的孽緣,然而林生祥會著手製作這張專輯,卻是緣於他和故鄉美濃化不開的情感。「講我『關注什麼』,就有點太嚴重了。永豐這批歌詞,一四年四月就給了我。」當時他把這些都放在一邊,動也不動,「說實話,我不知道怎麼跨過去。」
「我平日生活懶洋洋,睡到自然醒。」林生祥笑說,年輕時成立交工樂隊,全心投入「反美濃水庫」的議題,「在第一張專輯《我等就來唱山歌》的時候,我應該還是憤青吧,不到三十,還有怒氣想發。走到現在這年紀,歹勢,我現在覺得,很多是老天爺早就安排好的,給多少用多少。」林生祥今年四十四歲了,對世俗抗爭似乎也看得淡了。
溫柔阿爸 女兒是現在創作的動力
「要創作,我必須要有個動力。」對林生祥來說,創作必須與他的生活同調,「說難聽點,就是有點自私,必須感同身受。」林生祥提到了女兒細細妹,「我在為我女兒奮戰,這是一個很重大的動力!我沒那麼清高的理由,因為只有個人的動力,才有辦法往前走!」
細細妹早產,出生時才一○三○公克,早年林生祥夫婦費了很大的勁,才讓細細妹健健康康地長大,然而去年美濃空氣紫爆(PM2.5濃度指標十)不停,「我的女兒慢性呼吸過敏,我也咳了半年。」
家住美濃,這一天,林生祥的白色TOYOTA下了國道十號,轉進一四○縣道,下午的天空既炎熱又明亮,美濃月光山在澄澈的藍空中,展示著它陡峭的山面,屻崗在亞熱帶的天雲之間,赤裸裸地環繞著林生祥的美濃「我庄」(編按:我的故鄉,也是他上一張專輯的名稱)。
《圍庄》裡有首歌叫〈拜請保生大帝〉,林生祥把這首歌獻給去年辭世的後勁反五輕悍將李玉坤,「我第一次遇到李玉坤,年輕工作者都叫他們『長輩』,去後勁才知道,用『長輩』很貼切!因為他們跟我美濃的長輩好像……,」他接著說,「有個長輩告訴我,他有生之年,只希望可以帶著孫子,到半屏山上躺著看星星。」
林生祥(左)父女倆都不會彈鋼琴,卻很能享受最純粹的彈奏方式,甚至用頭彈琴,玩得不亦樂乎。(攝影/劉咸昌)
衝組大叔 投入全身全靈關心島嶼
衝組大叔 投入全身全靈關心島嶼
林生祥終於感覺到:「我可以開始寫歌了,因為我找到一個自己的位置。」不同的場域、同樣的境遇,長輩們都懷著簡單卻無解的願望;「他庄」就是「我庄」,島上的事,島嶼的人都該關心,都有發聲的權利。
他回想到白米炸彈客楊儒門,「當他被抓時,我媽媽在電視裡看到,很憤怒地說:『他是要幫我們農家人出頭!』」
楊儒門提到林生祥也笑說:「我們都是農家子弟,就算彼此講話時有點嚴肅,心靈卻能夠溝通!記得那天,他在電視上說要捐錢給我,獄友看到,還跑來跟我說:『你朋友很衝喔!』」
林生祥畢竟還是衝的,《圍庄》就像當年的《我等就來唱山歌》一樣生猛,而且更加細緻,就算他老說自己懶,但只要碰到音樂、故鄉美濃和女兒,他就不自覺地投入全身全靈。
林生祥在家裡二樓,放了一台中古鋼琴,其實他根本不會彈,但他帶著細細妹走上樓,兩人見到鋼琴,忙不迭打開琴蓋。一雙彈月琴長繭的大手、一對稚嫩細緻的小手,放在黑白琴鍵上,彈出來的曲子不成調。「我們用頭彈好不好?」林生祥說,一老一小跟著就用頭敲擊著鍵盤。
琴音不成調,但他們的笑聲,竟譜成美好的樂章,而這或許就是林生祥無論如何也想守護的東西。
林生祥
出生:1971年
現職:生祥樂隊主唱
學歷:淡江大學運輸管理學系
成績:金曲獎最佳客語歌手、最佳客語專輯、最佳樂團、最佳作詞人、最佳作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