詐騙集團就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人人幾乎接詐騙電話接到煩,卻又永遠搞不清楚。話筒後那群人的來歷,隨著辦案的歷程,集團背後的祕辛,也逐漸被揭露。
然而,這些傢伙又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本尊永遠藏在幕後。詐騙集團成員日子怎麼過?藏身處是什麼樣子?成員是哪些人?老闆又是何方神聖?一切真相都像罩著五里霧,讓人摸不著頭緒。
詐騙集團就像是說謊說了二十年的小木偶,一暝長一寸的大鼻子枝繁葉茂,跨過黑水溝,橫渡五大洋,真實面目卻模糊不清。去年破獲的「○八二○」專案,從「機房」、「水房」到集團老闆都被一網打盡,警方的層層查緝,也揭開詐騙集團的神祕面紗,讓人得以一探究竟。
「水房」最難破 藏身大樓取名常與「發財」有關
台中市刑大警員黃信修是辦「○八二○」專案的核心人員。他說,「『○八二○』這個公司叫『川流不息』,其實我們逮到了很多機房、水房(詐騙集團中負責處理金流的部分)間的通訊聯繫,這些所謂『公司』,都喜歡取個與發財有關的名字。」能破獲「川流不息」,是因為一起二○一四年的強盜案。
那天深夜十一點多,男子陳政達車上的現金四五○萬元在台中東勢被洗劫一空,「他來報案我就覺得怪,哪有人三更半夜身上帶著那麼大筆的現金?」台中市刑大開始跟監調查陳政達,才發現案子不單純。原來陳政達是詐騙集團中「水房」的老闆。
刑事局偵七大隊長黃建榮也是辦「○八二○」的主力,他說:「詐騙集團的分工如同組裝生產線,機房、水房甚至車手集團都不相統屬。」在詐騙黑話中,「匯水」意指地下匯款的洗錢管道,「水房」即為管理地下匯款的單位,犯案所得通常在中國,台灣再靠車手集團提領現金。
「『水房』最難破獲!因為『水房』都隱身在大樓之中,裡面就像辦公室。」處理「水房」金流的人員,是否需要高學歷?精通財務?黃建榮笑笑:「不用啦!用心投入就會熟能生巧!」儘管詐騙集團靠著網路科技、金融、甚至大數據犯案,但「更多的是經驗傳承。」殺頭生意有人做;許多詐欺犯學歷不高,卻能在「水房」呼風喚雨,「都是為了賺錢!」
從查獲「水房」開始,台中市刑大透過跟監、監聽,逐漸掌握到「川流不息」的樣貌,儘管「水房」、「機房」與「車手」彼此不相統屬,循線查緝常遇「斷點」,但警方勤追通訊紀錄,詐騙集團首腦徐敬智的身分也逐漸浮上枱面。
徐敬智的父親在台中豐原公老坪山區經營佛堂,是修行人,徐敬智同樣篤信宗教。黃信修說:「詐欺犯非常迷信,他們辦事前都會先找『神壇』。」「川流不息」的詐騙機房設在印尼,「去印尼前,幾個老闆還在半夜十二點殺到高雄去拜神壇、問事情。」
詐騙集團成員都相當迷信,求神拜佛、設神壇都是常有的事。
設培育中心 拉中輟生供吃住惦惦賺不愛火拚
黃建榮笑說:「每個機房都會拜一個神,有人拜平安,有人求財富,也有人拜心安理得。我們跟監機房的人,還曾遇過攻堅前他們還在拜。」前詐騙集團成員雯雯也說:「我們到菲律賓機房前,還到指南宮請了一隻純金金雞!」求神拜佛,祈求「騙人順利」,儘管荒誕,卻是事實,印尼機房中甚至還設有關老爺的神座,拈鬚橫眉看著詐騙百態。
為了培育去「機房」的詐騙人員,集團會吸收輟學生、青少年,「川流不息」甚至還在台中一間檳榔攤設置「人才培育中心」。黃信修說:「他們在台灣常租一個檳榔攤做掩護,平常開會、泡茶,有人手頭上不方便,檳榔攤樓上可以住,新人也可以來這裡,沒事就多練習。」
詐騙好賺,黃信修說:「很多黑道轉去做詐騙,現在惦惦賺錢就夠,有錢誰要去拚命?」黑道加入詐騙行列,青少年也容易被吸收。黃建榮說:「首腦、股東多數有黑道背景。」
去年八月二十日,印尼動員大批警力圍剿三棟別墅,這裡就是「川流不息」的機房所在。「詐騙集團在機房中,是足不出戶的。」雯雯說:「只有廚師可以出門!因為他要採購每周食材與日常用品。」在「機房」中,三、四十位一線、二線、三線的詐騙人員朝夕相處,每天朝八晚六,晚上還要開檢討會。一線每成功一筆可抽成,每間機房價碼並不統一,「有人辛苦賺到了超跑名車,也有機房最後只能吃泡麵,沒騙到任何人,倒閉收場。」
源頭很隱密 老闆化身藏鏡人層層斷點難追查
「機房裡其實非常血汗!」黃信修說:「每個人生活空間可能就只有一張床墊。」雯雯苦笑:「在那裡,手機必須沒收,一周只有一天能用Skype報平安。」不過為了生活,「機房」內部生活機能一應俱全,黃建榮透露,「有些還設有藥房」,以因應組員生病所需,甚至連生理期的止痛藥,藥房都備好了。由於「機房」目前都設在第三國,雯雯說,「現在還會請保全盯監視螢幕,會請保母幫我們洗衣清理。」印尼機房的廚師甚至出自知名餐廳,每月能賺十多萬元。
印尼警方攻堅後,台灣首腦緊急開會,聚集在徐敬智的佛堂,讓台中警方人贓俱獲,「○八二○專案」從老闆到機房全部落網。警方在徐敬智家中查到現金一千五百萬元,「這應該是要發給員工的薪資。」黃信修說,「桶仔(機房黑話)的負責人稱為『桶組』,他和電腦手(機房中主導電信業務的人)能分到詐騙總金額一五%,其他一、二、三線也可分贓。」黃信修粗估,「光是一個桶仔,經營兩個月,估計能騙到七千五百萬元。」
要設置一個「桶仔」,必須花費二百萬至五百萬元,老闆隱身幕後,數個「桶仔」再與「水房」、「系統業者」分紅,組織複雜,溝通卻緊密,層層「斷點」,則讓源頭隱密難查。
黃建榮坦言:「機房、水房、老闆都有聯繫、但互不相識,很難把證據連起來,『○八二○』是特例。」舉例來說,「川流不息」的水房可能也與「咬錢虎」或其他公司有業務上來往,雯雯說:「當時我們去埃及,是新莊、高雄、台中三團『合桶』(桶仔合作即稱為「合桶」)。」通常合桶是為了人力調度上的便利,首腦間會彼此聯繫,但不見得熟識。
要抽絲剝繭談何容易?發展了二十多年的詐騙集團,組織變得既嚴密又怪誕,但背後真正的祕密,或許就如同黃信修所言:「那是貪婪!」
「機房」裡為了因應組員生病,藥品都事先準備好。(圖/台中市刑事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