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政壇,林全是特殊品種,他在國民黨深藍鐵票區長大,卻受兩位綠營總統器重。幼時搭拖板車上學,大學躲廁所借光念書,神父的一封信,改變他的一生。他背《金剛經》,安頓政治的黑暗,「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他的堅持與頓悟,成就無所畏的強韌性格,也將主宰台灣,步入金剛閣揆的世代。
「母親不贊成我再出任政府官員,她害怕不斷接到眷村街坊的電話,劈頭問:『你兒子幹嘛去民進黨當官?』」林全出任閣揆的消息傳出第一個上班日,林全接受專訪時苦笑說:「早上電視台就去我太太工作的學校堵……」他嘆了一口氣說:「母親與太太都不希望我出任公職,我不僅要說服她們,也要說服我自己。」
閣揆人事案,林全從拒絕到接受。問起蔡英文如何說服他?「是我自己說服自己」,他以「人生無常」、「世事難料」,來形容自己回鍋政務的心情。
他說:「二○○六年離開政壇後,我開始可以enjoy(享受)生活,享受自己的一片天,但如今又回到政治原點。」連日為內閣人事忙碌的林全,疲倦地推推眼鏡說:「若沒有進入政府,就沒有話語權,如果你覺得有使命,還有責任、 還可以改變……很難說服自己,放下不管。」
從蔡英文參選到當選總統,這四年多來,每當有重要人事案,從副手搭檔到閣揆人選,林全的名字一定被媒體指名。
「不會是我」、「最好不要找我」這是林全慣用的回答,他是最熱門的核心幕僚,也是把自己推得最遠的旁觀者。
為什麼他會有此反應?綠營的賞識與鐵藍的血統在他身上交錯,讓林全在三次政黨輪替中,成為台灣政治史上,違和感最強、融合感最密的新品種閣揆。
深藍眷村的綠營閣揆「高階軍官的小孩搭巴士上學,而我,是搭拖板車的那一群。」
「與有榮焉?我們當然為他高興,但有說不出來的糾結,如果他是出任國民黨的閣揆,我們的村裡,應該會高興得放起鞭炮來……」林全出任閣揆的消息傳來,高雄左營眷村裡一片冷寂,就算報架上的頭版都是林全的照片,合群里的里長倪同慧苦笑:「這是深藍鐵票區,出了綠營的閣揆,大家心情錯綜複雜。」
「國民黨今年選舉,仍在這裡拿到九八%的得票率,很嚇人吧。」倪同慧送我們到眷村外頭,選舉雖已經過了兩個多月,但眷村庭院內竹竿、改建十四樓的窗台上、社區活動中心大門,四處可見,國旗逆著風鼓鼓的搖動著……,似乎在招喚那個回不去的時代,與撞上來的未來,一同被框在竹籬笆的時空中。
「這就是林全的老家……」當地居民指著海景路與緯九路交叉的一片空地,國民政府遷台後,左營全盛時期有二十二個眷村。自治新村位於眷村的東北角一隅,相較旁邊獨門獨院、花木扶疏的明德新村(將軍官舍),當初為了安置大量湧入的士兵與眷屬,軍方找了一塊空地,蓋了一大片連棟平房,取名為自治新村。
「每天上學,學生搭上軍用巴士,大夥一路唱著反共 ……反共……大陸去,連續唱上十幾首軍歌,才會抵達左營海軍國小。」行政院新聞局前局長趙怡的父親趙錦龍,是海巡署首任處長,幼時舉家遷往左營眷村,在他記憶中每到國慶,總會有穿著紅短褲,打著赤膊的蛙人,在眷村繞行跑步呼口號。「那是一個封閉的年代,左營眷村是一座神祕城堡,外面的居民要進營區,得有通行證。」
城堡內的世界,也充滿階級。林全的上學記憶是:「高階軍官的小孩是搭軍用巴士,中階軍官的小孩搭軍用拖板車,我是搭拖板車的那一群。」
林全的父親林守一是江蘇淮陰人,一九四九年與妻子林許永清自上海撤離來台後,加入海軍。「父親不是軍校畢業,在軍中只能當文職,沒有升遷機會。」在林全記憶裡:「十二年,父親只升了一級,中校退伍。」後來林守一離開軍職,到高雄港務局總務單位。
「他對社會的公平正義非常在乎,與他出身中階軍人子弟背景有關,對任何動用權力施壓的事情,他幾乎是毫不留情地說,不!」林全財政部長任內,擔任政務次長的楊子江,是林全留美期間的同學,他觀察林全對不公平、不正義的事,有很強烈的反彈,誰的帳都不買。
(攝影/陳俊銘)
林全左營老家已夷為平地(上圖)。出任閣揆的消息傳來,眷村氣氛依舊淡寂,年初選舉國民黨在此開出98%得票率,「自治新村」門牌雖已斑駁(下圖),仍是深藍鐵票區。(攝影/陳俊銘)
不愛念書,卻懂領導 同舟社獲好評,他說:「不能社長一人累,而是要讓一群人累。」
「做事情難免得罪人,若好人不罵你,則壞人便罵你;若壞人不罵你,則好人便罵你;如果人人都不罵你,那麼你就成了鄉愿。」這是輔大商學院張宇恭神父二十年前寫給林全的一句話。林全說:「每當我在官場上,覺得挫折與無力時,就記起這句話,當作自己振奮的動力。」
「從小我的功課並不突出,高中沒上第一志願雄中,就選了左營高中。」林全心裡打著算盤,左營高中就在營區旁,「我不喜歡吃隔夜蒸的便當,離家近,可以吃到媽媽中午送來熱騰騰的便當,而且可以睡得比較晚。」
一九七○年,成績普普的林全,竟然第一次就考上輔大經濟系,「連我爸爸都很驚訝」。眷戀媽媽便當菜的林全,離鄉背井從左營北上,住進了輔大男生宿舍「仁愛學苑」。「發現這邊的宿舍好舒適,全天候供應熱水,餐廳又乾淨。」林全說,自己一點都沒有不適應,碰上剛從西班牙留學歸國的張宇恭神父當舍監。
在林全的眼中:「神父年輕瀟灑,口才又好。」「他對我們的品德與體魄上,都有嚴厲的訓練。早上同學賴床,神父還會拿出水槍伺候。」
一九二五年生、祖籍安徽蕪湖的張宇恭,早年因中國淪陷,與七位同學流亡越南,輾轉申請到西班牙德烏斯托大學念經濟學碩士。一九七一年來輔大任職,創辦了商學院(後改為管理學院),是影響林全一生最關鍵的老師。
一九九五年林全離開學界轉往政壇,內心有所掙扎,張宇恭親筆寫信鼓勵:「要好好為國家付出。」師生長達四十年的書信往來,晚年張宇恭失智手抖、無法再提筆寫信,近兩年臥病在安養中心,鮮少開口。
「去年幫神父慶生,他一直不講話,我以為他已經不認得我了,」直到離去最後一刻,林全不死心再問一次:「神父,你記得我是誰嗎?」九十一歲的張神父突然抬起頭:「林全,我知道是你啊。」令林全心中激動不已。林全形容:「他好似在我人生學習的道路上,種植了一棵智慧果樹,供我盡情的摘採。」
「神父是很有組織頭腦的人,也很會挑人。」擔任張宇恭祕書三十多年的輔仁大學課外活動指導組長王翠蘭說:「當初台灣處於退出聯合國的動盪,神父認為強國必須從教育扎根。他指派林全成立同舟服務社,協助家貧青少年課後輔導,林全並不是功課最好的一位,但卻是最有領導力的一個。」
「我興沖沖地跑到布告欄張貼海報,歡迎新莊國中學生來上課,一位女同學冷冷地說,你的功課都要人家輔導了,還要輔導人家?」林全講起這段往事,大笑起來。輔大同學李孟祥回憶:「他很有表演天分,同舟社去八里安養中心時,林全逗唱的相聲,表演逼真的江蘇鄉音,讓老榮民落下淚來。」「但一旁的修女卻笑得東倒西歪。」林全對自己的笑果,記憶深刻。
同舟社當初是男生宿舍發起,為了擴大社員,林全還招攬食品與家政科系女同學加入。李孟祥回憶:「同舟服務社包的水餃又飽滿又營養,在服務安養中心老人家時,大獲好評。同舟社在校園口碑大開,社員人數從二十人,最高衝到八百多人。」
「社團成立兩年,同舟服務社就獲得全國十大績優社團獎,當初的頒獎人就是蔣經國。」林全說:「獲獎的事情,讓我省思,社團要成功,不能讓社長自己一個人累,而是要捉住一群人,讓他們累到半死。訣竅就是不斷開會,讓他們發揮,大家從中獲取成就感,並達成共識。」
「找到共識,是解決難題的第一關。」林全談到新政府上任後,如何解決國民年金破產危機時,第一要做的事就是開朝野的國是會議。這些都是社團期間學到的溝通力。
「目標清楚,執行精確。」李孟祥說,林全具有堅持的人格特質,當初為了強化經濟學,他搬去與功課好的老菸槍同學同寢室。因忙於社團,疏忽功課,考試臨時抱佛腳,「宿舍熄燈後,林全還跑到理學院的廁所借光念書。」
林全大三時發奮讀書,考上高檢。(圖/輔大校史館提供)
「仁愛學苑」是林全就讀輔大的男生宿舍,當初他因婉拒教官關說,被趕出仁愛學苑。(攝影/陳永錚)
熱情 熱愛社團活動的林全(右),大學時跟同學到高雄月世界遊玩。(圖/輔大校史館提供)
貴人 張宇恭神父(左)晚年行動不便,林全仍每年幫他慶生。 林全形容:「神父在我學習道路上,種植一棵智慧果樹,供我盡情摘採。」(圖/中華同舟共濟服務社提供)
五年前,林全與同舟社的社員,在輔大校園捐贈學習平台,紀念那一段「永懷夢想,揚帆四方」的年輕歲月。(攝影/陳永錚)
一場牛排宴,自此步入政壇 「在我從政過程中,太太與母親,都受到不小壓力。」
「要去市政府,我有兩個條件,」林全對著陳師孟(時任台北市副市長)說:「我不加入民進黨,也不參加輔選行程。」
「他是一個把醜話說在前面的人,開誠布公。」一九九五年,林全第一次見了陳水扁,他老實承認:「抱歉,市長先生,這次的選票,我是投給新黨趙少康,不是投給你的。」扁政府時代的幕僚觀察,林全的乾脆、坦直,反倒受到陳水扁的信賴。
「阿扁剛上任台北市長沒多久,財政局長洪德生因雙重國籍下台,阿扁要我找人來接替財政局長。」 台大經濟系兼任教授陳師孟回憶:「找上林全是因為他專業、聰明、口才便給,重點是,他是外省人。」
一九九四年底台北市長選舉,民進黨的陳水扁、新黨的趙少康、國民黨的黃大洲三方角逐,是台灣選戰中政黨對決最激烈的一戰。最後勝出的陳水扁擔任首都市長後,透過市府小內閣的布局,想要弭平社會上族群對立的情緒。
「陳師孟找我諮詢,我想到在政大財政系任職的林全。」當初引薦的中研院院士、國科會前主委朱敬一回憶,與陳師孟、林全三人約在紅屋牛排館會面。那一餐,改變了學術界的林全,讓他意外地踏上政治之路。
當時,林全心中不是沒有掙扎的,因為這場意外之旅,與他原本的生活,是兩個世界,除了要放棄他喜歡的學術工作,更是直接衝撞他的原生家庭。
林全在家中排行老二,大姊林珍珍曾在中正預校教書,弟弟林培是留美航太工程師,曾在美國波音工作,母親一向是國民黨優秀黨員,還曾經北上接受黨部頒獎。林全當初進入台北市政府時,母親走在路上,還常有人跑來質疑:「你兒子……怎可以跑去民進黨那邊……」 二○○○年陳水扁當了總統,林全又隨著進入中央政府服務,母親在眷村的牌搭子更少了,最後,只好北上定居木柵,每天搭公車從山上住家到政大打太極拳。
「在我從政過程中,太太與母親,都受到不小壓力,我要跟她們說抱歉。」 二○○六年元月,林全請辭財政部長時,說出心中愧疚,當時他從政十年,已經傷痕累累。
1995年,陳水扁(右)打破省籍延攬林全(左)進入市府。林全感念這場知遇之恩,但他也因扁案受累,對政治心寒。(圖/中央社)
面對關說,把對方訓一頓 連阿扁、扁嫂都拿他沒轍 「那個林全……誰的話都不聽的。」
二○○二年林全剛接任財政部長時,當時隸屬財政部的海關單位,因某高層人士位置空缺,包括府院、立法院都有聲音湧入部長辦公室,希望林全考慮「特定人選」。
有一天,林全找了當事者,鐵青著臉問:「我到財政部第一天講的話,你還記得嗎?」「絕對不准關說」「為什麼還動用關係關說?」 這位關說者,最後沒有爬上預期中的位置,但林全也為此吃足苦頭,屢次遭立委質詢修理。
○四年,二次金改期間,金融圈人馬遊說四起,有一天,某派人馬放出「林全部長已經打過電話交代……」 耳語傳到扁嫂吳淑珍,她當下反應:「怎麼可能?那個林全……誰的話都不聽的。」言下之意,連官邸指令都叫不動,遑論幫業者說項。林全曾經說過,當初陳水扁為了陳敏薰爭取大華開發董事長案,遭他拒絕:「阿扁總統氣了二個多星期……但,後來也就算了。」
「林全可以這麼大牌,不買單,是因為他是靠專業被延攬進來的,不是靠派系堆疊上來的,隨時可走人。」親近林全的友人說:「他不太在乎人情世故與關說壓力,在講究革命情感的民進黨圈內,他的人緣也不太好。」
交手20年,馬對他又愛又恨 當選市長想留任他 後又因《財劃法》對他開炮
林全大二那年,一九七一年碰上台灣退出聯合國,國家處於風雨飄搖之際。「我們能為這個苦難的國家做些什麼?」存在苦悶年輕人的心中。
林全說,自己從小被訓練忠黨愛國,大二那年被推舉參加國民黨知青黨部訓練營,當時負責的黨部書記是總統馬英九的父親馬鶴凌。「訓練營都是台大學生,只有我一人念輔大,年紀最小。同桌吃飯時,一位台大哲學系的學生發言搞怪、造反,馬鶴凌生氣地指著鼻子罵:『台大學生有什麼了不起?我兒子就是台大的。』」後來林全才得知,原來他的兒子是馬英九。
直到進入官場,林全真的與馬英九過招了。二○○二年,因為《財政收支劃分法》,馬英九以首都市長身分,率領藍營縣市首長對當時的主計長林全開炮,搬出陳水扁競選總統的「政策白皮書」﹐質疑撰寫白皮書的林全立場改變,「中央集權又集錢」。林全則反駁﹐將錢、權下放地方﹐絕不是如馬英九所提的,將財政分配以固定比率入法﹐因為這將造成貧者越貧﹐可見馬英九「根本沒有看懂白皮書」。
「一九九八年陳水扁落選台北市長時,勝選的馬英九希望林全留任財政局長。」林全的友人透露,馬英九當選市長後,找了林全兩次,但仍未留人成功。二○○八年馬英九選上總統,在當選記者會上被問到「用人是否會不分黨派?」他回:「我用人是不分黨派,但有些人會……」最後馬英九吐露:「譬如,林全局長當初我留他在市府團隊,就被拒絕了。」
提到「婉拒所付出的代價」,林全講了一個親身經歷。當初「同舟服務社」課後輔導效果很好,教官找上他:「新莊某分局警官,他的小孩想要參與輔導,你處理一下。」由於對方資格不符,林全拒絕了教官關說。「結果,沒多久,我就被趕出仁愛學苑(宿舍)。」
「這件事情對我是很好的學習,關於拒絕的拿捏。」事隔四十年,林全回母校與台下同學分享,「如果要婉拒, 得先想好一套委婉的婉拒方法。當初我沒有讓教官有台階下,讓他無法跟警官交代,導致自己連宿舍都沒了。」
戰鬥 2002年為了《財劃法》修正,時任台北市長的馬英九(右)率領藍營縣市長,找主計處打擂台,時任主計長的林全(左),一人舌戰群雄。(圖/中央社)
脾氣雖硬,也懂得退讓 「他不是最綠的,卻是綠營政務官中,最得寵的。」
林全的脾氣雖硬,但是官場上的察言觀色,也慢慢摸出分寸的拿捏。二○○五年他在立法院推動最低稅負制時,遭到國民黨立委彌漫情緒性的反對,要求他要將海外所得課稅一併納入;林全雖知道這部分執行效果並不大,但仍將該立委意見納入。好友楊子江觀察:「他滿務實,知道做不到,不一定要克竟全功,也會退讓。」
前立委邱太三也表示,當初林全會先觀察財政委員會哪些委員反對,並請他事先打點。在政策推動前,對於遇上反彈時,要如何因應?林全都會先沙盤推演。
「他不是最綠的,但卻是綠營政務官中,最得寵的一個。」某位民進黨立委吃味地說道,林全在扁政府時代屢扮黑臉,卻越黑越紅。
○四年陳水扁競選連任前一個月,擔任財政部長的林全,破天荒邀請「證券期貨業者」到東部洗溫泉,辦座談會。這些操作上千億元的業者,提出洋洋灑灑調降期貨交易稅、放寬投信募集新基金等十多項建議,林全也都全程聆聽,提出改善計畫。
「他進退得宜,韌性強,才能在官場生存這麼久。」林全在政大的同事曾巨威,就曾以「好媳婦」形容林全在民進黨政府中異數生存的特質。
柔軟 2004年,林全(右二)擔任財長期間,在證期會主委丁克華(左三)與證交所董事長陳冲(右)的陪同下,找業者溝通。(圖/UDN.COM)
產業經驗,綠營最豐富 台積電登陸?「若控制技術、人才不外流,沒有阻擋的理由。」
三月三日,在蔡英文與半導體業者閉門座談會議中,聯發科董事長蔡明介希望新政府能對IC設計業有更開放的政策,盼能開放陸資參股、對外廣招人才。只見坐在蔡英文身旁的林全時而低頭疾書,時而傾身靠向蔡英文,補充提醒。
二○○六年離開政府後,林全應該是綠營中,最具產業經驗的人。包括世界先進董事長、和碩獨董、東洋董事等,這十年,林全總共擔任過七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長、董事、獨立董事等職務,推估年薪逾千萬元;出任閣揆後,得全部請辭,朋友笑稱:「損失慘重。」
「張忠謀非常器重林全,當初世界先進董事長出缺,張忠謀擔心大股東行政院開發基金會推派不適當的人選,跑來行政院要人,指名希望由林全擔任。」親近林全的友人表示,當時扁政府想安排他出任證交所董事長,但林全後來還是選擇從未涉獵的科技業,「他是喜歡挑戰的人,從產業立場來看政策,又是不同視野。」
在世界先進期間,張忠謀每月固定單獨與林全會面。但這種緊密關係,也引起了藍營的質疑。
一六年總統大選前,經建會前主委尹啟銘在媒體上投書,「指民進黨主席蔡英文和民進黨,對政府開放台積電十二吋晶圓廠獨資登陸為何悶不吭聲?業界盛傳,數月前蔡英文拜會張忠謀,等民進黨獲勝後,將會開放台積電登陸。」林全事後反駁,尹啟銘講的不是事實,這也不像蔡英文會講的話。新政府對於台積電登陸的態度, 他在選前表示:「只要技術和人才外流的問題可掌控,這個案子沒有阻擋的理由。」
十年前,林全推行最低稅負制,強調縮短貧富差距,向富人拔毛,企業家都對他頗有微詞;但這十年林全自身的「產業之旅」洗練,對產業發展又有不同的視野。他說:「這十年產業的訓練,給我很大的啟示,唯有身歷其境,才知道企業困境在哪裡。」 日前紫光想購併矽品,有別以往民進黨人士對陸資態度,先拉起「國家安全」警戒線,林全提出,「有利企業發展、有利產業發展,及不危及國家安全」三項前提,不反對陸資來台投資。
擔任世界先進董事長期間,林全(左)深受台積電董事長張忠謀(右)的器重。林全說在產業身歷其境,讓他的思考更多元。(圖/UDN.COM)
先畫紅線,逃過政治清算 「這個司法機關,沒人幫我辯護,我得為自己辯護。」
「他是一個畫好線,再布局的人,非常謹慎。」曾經跟林全在台北市財政局工作的學妹陳春回憶,「一九九七年台北市政府要招標一○一案,發現投標的國揚集團有些狀況,他就跳過層級直接指派一位認真的股長,審閱所有招標條件,並重新開標。」 後來一○一由中華開發得標,一年後,國揚集團爆發財務危機,興建工期一波多折的一○一也逃過一劫。
「林全是一個聰明、懂得圓融的人。他碰到陳水扁這種老闆,卻可以在二次金改全身而退,因為他會畫防火線。」一位扁政府的官員如此分析林全,可以如此核心,卻又可閃過司法清算的火線。
「林全二○○六年卸任財政部長後,一一年我們兩人合著了《經濟新視野》一書,被大陸的書商相中,要發行簡體版;但要求調整內容關於台灣地區用詞,我與林全都反對,因而取消發行計畫。」與林全一起寫書的朱敬一說:「雖然我們已經離開政治,但他仍小心翼翼,不讓自己成為政治標的。」
「政策是我的興趣 ,政治是我的陰影。」林全去年接受訪問時,提到從政二十一年的心情。「看到政策為社會帶來改變,就充滿了成就感。」「但二○○八年後,看到政府以司法對民進黨政務官做的政治清算,讓我無力。」「邱義仁(行政院副院長)、謝清志(國科會副主委)他們為國家做事,為何要被收押?證據是什麼?司法過程很多程序正義都沒做到,當時我的心中很多疑惑,也有怨。」
一○年起特偵組以偵辦「二次金改」為由,以證人身分多次傳訊林全,「當時連部長辦公室一百多元買披薩的發票,都拿出來問。」朋友形容,處事謹慎的林全,也陷入這場暗黑角力賽中,心情沮喪。
林全在特偵組直接對檢察官說,「把你懷疑的,全部拿出來,我一一寫給你。」他花了兩個月時間,把三年多財政部長任內的行事曆,逐一翻閱,包括跟誰吃飯?跟誰見面?「我每天上網去找新聞,比對、佐證我的行程。」「這個司法機關,沒人幫我辯護,我得為自己辯護。」
在一片肅殺之氣,就連辯才無礙、思路清晰的林全,也感到無助、無奈。
當時他接觸到旅美航運實業家沈家禎居士撰寫的《金剛經的研究》,最後一段,佛說了一首偈:「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吸引著他。「我睡不著,就會默念一段。」林全認為《金剛經》中,有人生哲學,存著修福消業的智慧。在現實殘酷與自我頓悟中,他念著念著,「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翻著翻著,三個月後,竟背下近六千字的《金剛經》。這也是他在凶險的政治中,怡然自處的憑藉。
「自治新村六十六號」。一九七四年的輔大畢業紀念冊上,林全填上這個通訊地址。如今舊址拆除,自治新村從六十多年前的空地蓋起,又回到一片空地。
林全的官場生涯,也存著不可逆的輪迴。一個眷村小孩,兩代省籍糾結,三次政黨輪替,他置身其中,再度被歷史的洪流推上浪頭,迎向下一個挑戰。
打電玩,也打太極的雅痞閣揆
林全講話很快,腦筋轉得更快,加上他開口前,手裡永遠拿著小抄。這種架式,一上場,就給足對手壓力。
政策上精明銳利的林全,生活上卻是典型的雅痞族。
「我的人生沒有太多安排,直到高二才開始想到念書這回事。」林全說自己是會念,但不喜歡念書的人。數學一向不錯,但英文傷腦筋,形容詞與動詞搞不太懂,念書時,常常求救於弟弟林培。
這幾年,因為林全迷線上遊戲,跟各國玩家一起打。「現在英文口語溝通突飛猛進」,「常常開會休息時,看到他躲在一旁,拿起平板,繼續練功。」朋友觀察射手座的林全,對生活品味,涉獵廣泛。
至於戰績如何?林全露出滿意的笑:「分數很前面。」但他也承認,在蔡英文當選總統那一天,他就結束了電玩生活,因為「假期結束了」。
近年他跟著以前財政部的同仁一起拜師學太極拳,「這陣子因為腳傷,暫時沒練。」朋友透露:「因為老婆想學國標舞,林全假日也陪她到忠孝東路國標舞老師戴文富那邊上課。」
林全2002年再婚,妻子吳佩凌小他19歲,是政大時期的學生,曾在市府與主計處期間擔任林全祕書。從衣著搭配到飲食照顧,吳佩凌在他生活上,細膩打點,
林全歌藝不錯,但酒量頗弱,朋友聚會時,他的杯中酒大部分都是海量的朱敬一「代為處理」。
2006年卸任財政部長時,他對媒體說:「很久以前我就在數饅頭了,行政院的工作滿辛苦的,有時候早晨起床,看到外面天氣這麼好,很想出去逛一下,但因有責任在身,不能如願,對自己很不公平。」
原本他要點一首《歡喜就好》當作自己臨別歌,結果當天音響壞了,他笑稱:「改天有空做客再來唱。」沒想到,10年之後,他重返行政院,已是院長了。
(陳玉華)
林全的妻子吳佩凌(左)曾騎腳踏車參加官邸餐會,她平易有主見的性格,被視為新一代的官夫人。(圖/UDN.COM)
拿出白紙黑字 證明清白
從1995年踏入政壇以來,林全一向自認行事坦蕩,不曾越過道德紅線。然而,卸任財政部長後,林全卻因力霸掏空案及台新彰銀合併案,兩度被指控以行政權圖利特定業者,遭移送約談,但並無事證顯示林全涉及不法。林全將這兩起事件視為「政治追殺」,始終難以釋懷,一度因此不願再涉足政治。
2008年的最後一天,審理王又曾家族涉嫌掏空力霸與東森集團案的台北地方法院,突然大動作告發包括林全、李庸三等歷任財政部長在內的十五名官員,未糾正力華票券違法事項,一再同意力華超授信貸給力霸集團的紙上公司,有恃行政權包庇、圖利王家嫌疑,將全案移送檢方偵辦。
林全隨即發表聲明指出自己在部長任內,從未經手、核定力華票券紓困與後來的展延案公文;況且力華票券早在1999年就出現關係人過度授信,財政部也於2002年做出力華票券三年內限期改善過度授信處分,但仍無法改變遭移送事實。
事後,調查局一度約談林全,隨後本案即不了了之,林全至今未遭起訴,卻也未收到簽結通知。
2009年1月9日,行政院公布「二次金改報告」,時任財政部長李述德又在記者會上指控台新金標購彰銀時,林全擔任部長的財政部,在2005年7月20日公告,7月21日就完成標購,當中是否涉及不法,須深入調查。
但林全1月10日立即出示文件澄清,彰銀2005年6月24日公告招標增資案,7月22日決標,至於「得標者可取得彰銀經營權」的新聞稿,則是7月5日發布,相關資料在財政部人事處網站上都還找得到,絕無一天之內完成標購情事。
儘管在兩起案件中都毫髮無傷,林全私下仍多次大吐苦水,感嘆卸任政務官遭政治力透過司法追殺的可怕。
(鄭閔聲)
新局 離開政壇10年的林全(左),終於被蔡英文(右)說服,接下閣揆重任。(攝影/林煒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