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年歷史的日本經濟新聞社,宣布買下一二七歲的英國財經媒體《金融時報》,合併後報紙發行量、網路收費訂戶均排名全球第一。銳意衝刺的《金融時報》團隊,加入保守傳統的日經,能否植入數位化經驗攜手橫跨歐美亞洲;或在數位時代中一起遭到淘汰,這是媒體霸主生死戰,更是老企業轉型的試煉。
《日本經濟新聞》當日報紙頭條,以「世界最大的財經媒體」為觀點報導這則合併案,兩家合併的報紙發行量逼近三百萬份、網路收費訂戶高達九十三萬四千戶,排名全球第一。
十三億美元對於現金滿滿的《日本經濟新聞》來說,並不是個挑戰,大約四十倍的本益比,與八年前梅鐸買下《華爾街日報》相去不遠。如同兩家財經媒體所擁有「國家金融主權」的象徵地位,這個合併案──兩家擁有一百三十年歷史的龍頭媒體合併,絕對是全球經濟結構大轉型的重要指標。
最早是日本商社龍頭三井的大宗物資價格周報的《日本經濟新聞》,一八八五年開始印行財經新聞日報(時稱《中外商業新聞報》),持續六十年一直是日本權威的財經新聞,直到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日本戰事失利,經濟重挫,合併了其他兩家較小型的報紙,並在戰後的一九四六年改名《日本經濟新聞》,至今也將近七十年。
略晚於日本三年,倫敦的記者與金融家巴頓雷(Horatio Bottomley)與合夥股東也創設《金融時報》,這份報紙堅持要做「誠實的金融家與令人敬重的經紀商」的後盾,也與遠方的日本一樣,在二次戰後的一九四五年,合併了另一家競爭者,取得市場唯一領導者的地位,並且在一九五七年轉換所有權,成為培生(Pearson Plc)出版集團的成員。
兩家媒體起家、轉型背景類似
幾乎與《日本經濟新聞》、倫敦《金融時報》同期,紐約華爾街的查爾斯道、愛德華瓊斯也在一八八九年七月八日創設《華爾街日報》,隨後並且編製道瓊平均數,成為今日全球媒體分秒報導股價表現的濫觴。《華爾街日報》在一九○二年易主,由堅持獨立報導的記者巴倫(Clarence Barron)以十三萬美元買下,並且由他的家族後裔一直掌控,二次大戰為美國經濟打下全球霸權的基礎,《華爾街日報》更成為全球最權威的財經媒體,直至二○○七年以五十億美元,賣給澳洲媒體大亨梅鐸。
《華爾街日報》、《金融時報》、《日本經濟新聞》這三家權威財經報紙,各自代表著紐約、倫敦、東京金融霸主的榮耀,不約而同地在一八八○年代起家、在二次戰後的一九四五年代轉型,又在二○○八年金融海嘯前後,陸續進行七十年一次的重大轉變,其中象徵全球經濟大轉型的訊號,既清楚、又發人深省。
無疑地,我們正處在告別傳統經濟,迎接數位經濟的轉捩點上,這也是《金融時報》股權轉手最關鍵的因素所在。
面對網路時代,不只是台灣的報紙受到報份不斷下跌的嚴苛挑戰,《金融時報》等傳統大報因為運營成本高、薪水高等因素,壓力遠超過台灣的報紙。《金融時報》在千禧年網路泡沫前後,報份曾跌至剩下十萬份,並且持續多年陷入虧損。
近十年,《金融時報》全力衝刺轉型為數位媒體,如今在七十二萬收費訂戶中,高達七○%來自網路的數位媒體訂戶,是所有傳統大報當中,轉型最成功的範例。但面對未來數位狂潮,新媒體載具的投資龐大,仍迫使母公司培生出版集團終止對《金融時報》長達近六十年的支持。
二○○三年平面報紙面臨崩盤危機,《金融時報》派任當時僅三十七歲的李爾亭(John Ridding),到香港出任亞洲部門的董事長。李爾亭雖年輕,但他從大學畢業就進入倫敦總部,做過韓國特派員、巴黎特派員,當時已累積十一年採訪經驗、四年媒體經營歷練。
李爾亭偕同香港人成光言(Ien Cheng)發展亞洲版的《金融時報》,成光言在劍橋念文學又去MIT讀電腦,橫跨了新聞報導與網路媒體的能力,兩個年輕人一起在香港,為百年老店《金融時報》尋找翻轉的機會。
面對媒體封鎖的中國,李爾亭與成光言決定從網路媒體切入華文財經報導市場。他們在○三年六月創辦中文網「FT全球經濟報道」,一開始在網路上提供大量免費、即時的翻譯金融訊息,加上獨立敢言的評論,很快就吸引到中國、香港及台灣頂尖金融人士的目光,現今台灣金融圈年齡在五十歲上下的中高層主管,有不少都是FT中文網的忠實讀者。十二年後的今天,FT中文網已經擁有二三○萬註冊讀者(收費數不詳)。
○六年,李爾亭及成光言帶著亞洲成功的模式班師回朝,將數位媒體整合模式帶回倫敦總部,在此之前,公司董事會已經聘請了巴柏(Lionel Barber)出任媒體總編輯,巴柏的任務就是打破以報紙為主體的編輯架構,將傳統報紙、網路及後來的移動平台編輯部全面整合。
金融時報敢衝 數位進度領先
李爾亭曾經驕傲地對記者說,《金融時報》的轉型成功,明確保留了一百二十七年的傳統,而且在網路時代讓《金融時報》真正成為跨國的權威財經媒體,他說:「我們只瞄準全世界最頂尖的『C艙尊榮客戶』」,所謂C艙客戶,是指公司頭銜帶有「Chief」的執行長、財務長、策略長等領袖。
《金融時報》敢用年輕的李爾亭擔任執行長,率先投入重大資源,從亞洲、華文市場切入,且勇往直前回攻美國、德國市場,行動力遠遠超過競爭者,終於創造了七十二萬收費訂戶、其中七○%來自數位訂戶、取得升級為網路主導型媒體的領先地位。
然而,網路世代瞬息萬變的消費形態,對於傳統媒體不斷製造難以掌握的挑戰。《金融時報》雖然成功打造出付費、高端消費者的營運模式,但是金融海嘯之後,「免費」的財經新聞平台快速崛起,中國的《東方財富網》(eastmoney.com)在短短幾年內,就以每天超過六萬名電腦網站訪客(Unique Visitors on desktop)成為全球最大的財經新聞網站,其他的中國財經新聞網站QQ、新浪、鳳凰網、和訊等也都有三至四萬名訪客。而《金融時報》在電腦網站的訪客統計上,排名全球第六十一名,在今年五月,平均每天只有三千四百名登上《金融時報》的電腦新聞網站。
也就是說,《金融時報》雖然成功轉型,堅持收費與高端市場,在競爭劇烈的財經媒體領域保有一席之地,而且去年還有大約新台幣十億元的獲利,但是,面對「免費就是王道」的網路世紀,《金融時報》只是影響力很小的媒體,將來是否能夠繼續逆流而上,還在未定之天。
更何況,最近兩年即時通訊軟體大行其道,Twitter幾乎成為主流的即時新聞載具,不論是希臘債務危機的歐盟峰會、美國國會討論重要法案,或是英國皇室又增添新生兒,甚至是上市公司重大法說會,都有親臨現場的高層人士,用手機Twitter第一時間傳遞訊息;即時通訊軟體WhatsApp、LINE及中國的微信,也成了最快速傳遞訊息的載具,讓所有新聞媒體都淪為二手,甚至三手傳播的落後載具。
日經趨保守 近年才推英文網
這對於《金融時報》以及所有的傳統大報來說,又是一次攸關生死的硬仗,已經支持《金融時報》數位化戰略十五年的母公司培生,在去年的集團策略會議中,最終決定撒手,將《金融時報》掛上出售牌。培生執行長范岳涵(John Fallon)在合併案的記者會中就說:「面對急速增長的移動平台需求,以及社群網站成為主要訊息傳遞的主流載具,培生集團必須讓《金融時報》加入全球競爭的大型媒體集團,用絕對的專注(completely and absolutely focused)來迎戰急速變遷的網路媒體生態。」
相較於已苦戰十餘年的《金融時報》,日本經濟新聞社的轉型顯得很慢,一直到二○一三年才推出英文的網路亞洲版,其餘就是對東京、大阪、北海道、九州電視台的少數股權投資,以及與CNBC日文版、國家地理雜誌日文版的合資。主導合併的日經執行長岡田直敏(Natoshi Okada),比李爾亭年長十五歲,是典型的保守日本企業的代表人物。
銳意衝刺,不斷挑戰傳統,爭取轉型的《金融時報》執行長李爾亭與他的團隊,加入保守傳統,在安全中摸索未來的日經媒體集團之後,能否將《金融時報》的數位化經驗植入日經,攜手成為橫跨歐美亞洲的財經龍頭;或者是在瞬息萬變的數位時代中,一起遭到新媒體的淘汰,這是一八八○年、一九四五年之後,媒體霸主再一次面臨生死機運的挑戰,更是所有老企業轉型新經濟的試煉。這個訊息,既清晰,又讓人倒抽一口氣。
(本文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曾任金控公司副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