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毒品問題氾濫,束手無策的成年人,第一直覺就是要嚴刑峻法;但經驗豐富的勒戒專家、毒癮防治醫師認為,治療、教育、社區預防方案多管齊下,才是幫助孩子脫離毒海的不二解方。
解方一:破除偏見 把成癮者當病人 健保給付毒癮治療
「加強罰則、多『抓』毒犯,也許短期的數字好看,但是長期而言,對解決毒品問題的效益,相當有限。」台北市立聯合醫院松德院區成癮防治科主任束連文分析,以近十年來的趨勢而言,使用第一級毒品的人數逐漸減少、平均年齡也往上提高,「關鍵是在二○○七年的時候,我們引進美沙冬(治療海洛因成癮),所以改變問題的方法在於治療,而非逮捕,或現行的強制勒戒。」
幾位曾經歷強制勒戒的更生人、第一線輔導員,也與束連文有類似的感受。他們以自己的親身經驗指證,現行的勒戒所環境擁擠、給水不足,收容人數由九人一間至二十人一間;即使有輔導課程,也是「大班教學」,在台下聽講的多半左耳進、右耳出。不但不能提供科學治療、心理輔導,經過患者間互相交流,甚至會讓毒癮者「升級」為製毒者、販毒者。
「把毒癮者當患者來治療,有專業的醫師、心理師主持小班團體課程,是比『全部抓起來、關起來』更積極的作法。」幾位曾進出勒戒所的更生人,異口同聲地指出。
但依現行全民健保規定,藥癮治療不在給付範圍內,一般吸毒成癮患者接受治療,必須全額自付。依現行收費標準估計,平均一個星期將近三萬元,雖有部分地方政府零星補助,許多患者仍因沉重的經濟負擔,而放棄治療。對醫院來說,毒癮防治工作也是不折不扣的「賠錢貨」,少有醫院願意設置專科來診治病患。
解方二:嚴控禁藥 許多「合法的毒品」 竟能輕易取得
束連文分析,無論是早期的海洛因、安非他命,或近年流行的K他命、搖頭丸,之所以能產生迷幻、興奮或脫離現實的效果,原理是改變大腦的運作機制,讓大腦不斷感到快樂。「即使考試沒有考好,卻能感受到像考第一名的快樂。」
隨著科技進步,科學家漸漸掌握化學物質與腦神經傳導物質的運作原理,可合成效用相同,甚至刺激更強烈的化合物。這些化合物不受法律管制,只要貼上「非食用」標籤,就可合法販售,這就像食品公司進口飼料油,用以改製成食用油──進口飼料油本身並不違法,卻被用以加工改製成違法產品。
它們常會被稱為Designer drug(效力控制在合法範圍的「設計毒品」),被喻為童話中的九頭怪龍,用劍斬頭之後還能再生,令歐美政府頭疼不已。曾有人以化學結構式類似的ALD-52,代替迷幻藥LSD,也有人以methcathinone(甲卡西酮,俗稱「浴鹽」),代替甲基安非他命。
種植大麻的小光(化名)指證,台灣近年已經出現合成大麻,「藥效與大麻類似,卻不是天然的『農產品』,對身體傷害如何,我也不知道。」最近更出現傳聞,有集團正在研發「無臭K他命」,讓警方、社工或家長更難以從青少年身上的異味,判斷他是否吸毒。
「台灣製藥技術很進步,只要你和藥廠的人熟,拿到管制藥品,或者拿液狀K他命製成粉狀,又或者上網向中國的藥廠下單、訂購原料,拿來自己加工,這都不是太困難的事。」一名更生人表示,有人倡議把K他命列入二級管制藥物,但對真正的玩家沒什麼影響,他們很快就會找到新方法來製造快感,抓不勝抓。
全球化之下,毒品升級的腳步也越來越快,台灣的法令卻跟不上時代腳步,仍將「毒品」與「管制藥品」分開管理。事實上,面對新興濫用物質迅速擴散,美國政府訂有《管制物質類似物執行條例》,不須經過傳統繁複的列管程序,即可有效管控新興的管制物質類似物(例如取代迷幻藥的ALD-52)。對於這些新興濫用物質,也有緊急列管之措施,這是台灣必須跟進立法的方向。
除此之外,警政制度必須對掃毒工作積極獎勵,提高基層警員緝毒士氣,以免讓毒品防制成效不彰。
▲把孩子當罪犯,只會讓他們更離不開毒品,治療與陪伴,才是最終解方。圖為一群染毒青少年,在戒治機構透過團體治療,認知吸毒的可怕,低頭反思。
(攝影/林育緯)
解方三:預防濫用 結合家庭、社區 並設立特殊學校
戒毒者最大的考驗,就是在療程結束、回歸社會的時刻,是否能抵擋誘惑。聯合國毒品控制與犯罪預防辦公室建議,防止青少年藥物濫用,應包含家庭、學校與社區層面,三者緊密連結,才能真正協助青少年,同時避免對可能陷於藥物濫用的高危險群產生排擠或貼標籤。
衛福部已經注意到此問題,開始補助各社區機構辦理「兒童及少年社區預防性方案」,要求社工定期訪視檳榔攤、便利商店等場所,也到曾有用毒紀錄的青少年家中訪視,一發現有異狀,就通報警政、教育等系統,共同搶救染毒青少年。
但也有專家對「將青少年留在一般社區內」的作法不感樂觀。台大法律系教授李茂生一三年曾向新北市政府提案,設置體制內、不具法定強制力的「春暉學校」,希望提供一個另類空間,援救未成年的拉K中學生。
由父母針對家中屢次拉K、難以管教的未成年中學生,向新北市府提出申請;市府評估學生的家庭功能、人際關係、再犯機率等諸多面向,決定是否將孩子轉學到春暉住校就讀。學校課程以學習為主、戒治為輔,周六、日可返家省親或出遊,直到確認改掉惡習後,再讓學生返回原校。
李茂生希望,可以打造一個「中間設施」,提供機會讓青少年重生;但政策上路前夕,因教育單位與部分法官擔心,專責機構恐將孩子被標籤化,不利回歸社會,大力表達反對,最後胎死腹中。
台北市立聯合醫院昆明院區主任莊苹則認為,「要不要設立特別的學校不是問題,問題應該是,我們能不能找出吸毒的根源,對被毒品綁架的家庭而言,什麼才是有用的?是什麼因素讓這些人要用毒品解決煩惱、找尋快樂?我們能不能讓這些因素改變?」為了找出問題的答案,莊苹與許多用藥者、更生人都保持聯絡,正在努力嘗試、摸索。
第一線工作的專家、更生人都異口同聲地指出,解決問題的良方,仍必須由教育做起,將吸食者當作「病患」而非罪犯;結合社工、警政系統,提出全方位的青少年藥物濫用防制政策與預防方案,才能打贏這場二十一世紀的鴉片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