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三歲父母離異,國二時接觸毒品,被送安置中心;高中夜間部時,因吸毒缺錢,加入販毒,一度被詐騙集團所控制。
後來靠著信仰與親友支撐,逐漸離毒,並且考上大學,定期返回安置中心,輔導與陪伴曾經和他一樣,徬徨又脆弱的青少年。
以下為洪德高的告白。
他們,都預演了我的人生!
藥頭要我抵債,派個差事,半夜我避開監視器,摸黑撬開車牌。後來,從報紙得知他們幹的是擄人勒索案,一個吸毒朋友開贓車躲避警察追逐,撞車死亡……。
藥頭給了一套西裝、一只公事包、一套說詞。下車見了一位神色慌張的歐巴桑,取走她手中的鈔票,那一次身分是「假檢察官」。後來詐騙集團的機房被攻破,另一個朋友在追捕過程中,從樓頂橫跨另一棟脫逃,自防火巷墜下身亡……。
毒品奪走了這些年輕生命,他們都預演了我的人生。我很害怕,努力走上不同的路,彌補生命的缺口。
三歲時爸媽離婚,姊姊跟媽媽,哥哥和我跟著爸爸。每天回家,就是把冰箱內的飯菜取出。爸爸在研究室,哥哥在補習班,在空蕩蕩家中「熱便當」,是我國中苦悶的記憶。
相較於孤獨的便當,外面的世界熱鬧許多。
放學的校門口,一輛輛機車上的壯漢,手臂刺著各種圖騰,聲聲作響引擎聲,等著女生放學的架式,我十分嚮往這種「超酷的大人世界」。
蹺課、吸K、飆車……,同儕的世界讓我不孤單。我與爸爸的衝突加劇,十五歲,我從新竹轉學到台中跟著媽媽,但我們已經超過十年沒有一起生活,互動超陌生。
每天學校打電話追問:「小孩怎麼沒來上課?」媽媽快捉狂,幾乎要丟了自己的工作,最後我又被送到安置中心。
高中補校同學形形色色,有在酒店上班的女同學,胸前塞著白粉,過來拍拍肩:「同學,交個朋友吧!」跑去廁所吸食,昏昏沉沉地回教室,老師與教官其實心知肚明,趴在桌上的學生,有些白天工作太忙,有些是吸毒太累。
窮的時候,就在我的房間,和朋友用毛巾塞住門縫,媽媽在外面敲門怒吼,我完全聽不到;有錢時,大夥去汽車旅館開搖頭趴,有一回我吸食過量,昏了過去,大家拿開水燙我,醒來看到紅腫的臉頰,完全沒記憶。
「下次我們去打球,不要再吸毒了……。」每次醒來,全身緊繃、頭昏腦脹、混身發冷……,大家集體發誓。
那時候,去日本料理店打工時,常常恍神出錯,被開除時心裡很受傷,但只要躲回吸毒「妄想的小世界」,再次被放棄,好像也沒那麼痛。
從小我說謊會結巴,但為了吸毒什麼都敢。
騙朋友機車壞了,需要錢;去了機車行,要求老闆多開兩千元收據,用來向媽媽報帳。每天醒來,腦中浮現的就是要如何騙錢?
後來,藥頭要我販毒「抵債」。但拿到貨,我常常吸比賣得多,入不敷出。不僅在校園販毒,校外的幫派、詐騙集團都得幹。
狠一點的,給把西瓜刀,去逢甲夜市圍事,砍一人,一千元;或是給一套西裝,要你假扮檢察官,去定點詐騙收款,風險很高,碰到真警察釣魚,被逮的機率很高。
看到他們的下場,我提心弔膽,害怕被毒癮控制;但是發作時,瘋狂摔東西,把所有家具堵住媽媽房門,氣她不給我錢,罵她不愛我。
我更氣自己,內心的空虛被毒品趁虛而入,氣自己拿不出辦法 ……。
關了電話,用工作的疲累抗拒欲望
有一回,朋友帶毒品又來門口按門鈴,媽媽跑到樓下狂罵 ……。
我躲在房間發抖,覺得整個家都快被我搞垮了。
當天,我關掉手機,上網找了加油站打工。隔天應徵,老闆看到身高一七五公分、僅四十九公斤的我,滿臉狐疑。我在內心禱告:「神啊,請不要再放棄我。」「你被錄用了,每天早上六點到下午五點。」老闆說。
那天,我搭公車回家,感覺走在不同的一條路,有一個很奇怪的落差出現,「原本我是危害社會的人,怎麼會變成一個正當有用的人?」
為了對抗毒品,我開始進行自我管理。我先關掉手機,避免那些吸毒的朋友找上門;早上出門去打工,用疲累來讓身體忘記毒品的氣味。
最難熬的是晚上,常常睡不著,又會想要起來吸食。我後來跑到DVD店,把有關毒品的影片,都租回來看,看到電影中那些吸食者的鏡頭,我就過過乾癮。
「電影是孤獨最好的朋友」,但也因為毒品在電影中,常常被美化成紓壓或解悶的意象,例如我看《華爾街之狼》裡的李奧納多吸毒,成為上流社會的派對交際手段,這也讓年輕人有樣學樣,容易觀念偏差。
靠著加油站打工四個月的正常作息,與教會信仰的支撐,我不斷與毒品纏鬥,期間我也多次被拉回去,每次吸毒後,我又陷入悔恨,痛恨自己。
再度淪陷,告訴自己不讓愛我的人失望
但教會朋友知道後,總是以諒解替代指責,這讓我很放心,覺得自己沒被放棄,下次誘惑再來時,我心底就會浮現那些愛我的人臉孔,告訴自己:「不能讓他們失望。」
就這樣,跌跌撞撞,我重新考上大學,慢慢了解自己的空虛在哪裡,了解了人生的缺口,才知道自己為何被毒品趁虛而入。
我國二時叛逆,與爸爸關係陷入冰點,但我又渴望他的愛。當初從新竹到台中,感覺被爸爸遺棄。
「糟蹋自己來報復父母」,我和全家變成陌生人。讓陌生人痛苦,應該比較不會痛。
那兩年,我們家裡的年夜飯都是冷的。
直到我上了教會,反省自己吸毒,這不是爸爸的錯,但我卻把人生的挫折,都怪到他身上。
去年春節,爸爸來巴士站載我返鄉吃年夜飯。我在站牌下等待,看著水溝蓋很想跳進去,心中禱告:「神啊,讓我可以叫他一聲爸。」
「嗨,高哥。」爸爸搖下車窗先喚我乳名。「嗨,爸。」雖然車內只有父子倆,我還是不自覺往後座挪。
爸爸從後照鏡偷偷瞄我,眼角泛紅,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
這是兩年來,父子第一次開口。
返家過年途中,兩人依舊沒有談上半句話;但我知道,和解之路,我們又近了一點。
(圖/紙風車劇團提供)
洪德高
出生:1994年
現職:北藝大電影系學生
目標:拍電影,說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