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師、護士爆出走潮後,還有誰讓你求醫無門?醫改會調查,「等病床」是醫療民怨之首,找關係靠人脈「喬」病床,都是你我熟悉的經驗。奇怪的是,台灣人均病床數比歐美國家高,連丹麥、美國、新加坡都比不上。為何還有人在急診室等七天才能住院?台灣老年人口越來越多,等到我們老去時,會不會只能在急診室廁所旁、電梯口、護理站前問診治療?不想發生的未來,現在就得改變。
一天下午,台大急診室一如多數時候,人滿為患。一百多位病人,加上陪同的一百多位家屬,以及一百多位醫護人員,總共四、五百人,使得急診室的入口處幾乎水洩不通,檢傷處也十分擁擠,連走道上都擺滿了床。
病人不斷被送進來,我忙著一一看他們的病史、理學檢查、症狀等,藉此釐清病情,用最快的速度做出診斷和決策。這時候,我突然發現一位年輕女性病患,靜靜地蜷縮在輪椅上,在急診入口處等待醫治,身旁只有一位看來剛上小學的小女孩。
在擁擠的空間裡,她看起來非常無助,我進一步了解狀況發現,原來她是一位乳癌病人。經過開刀折磨,又接受痛苦的化療,在化療期間,卻因為白血球數目過低、抵抗力差發燒了,於是到急診就醫。
很明顯地,她需要住院治療,我不經意地問一句:「先生呢?」她淡淡地回答:「離婚了。」急診依舊十分壅塞,從入口到內部到處擠滿了病人和家屬。她不吵不鬧,默默等待。
我真的很想代替她的家人給她一份溫暖,但能做的有限,只能偷偷去找一張推床,並幫她挪到走廊上比較不會吹到風的地方。至於住院,也無能為力。
急診門口塞住了,車禍重傷者推不進來
急診門口塞住了,車禍重傷者推不進來
急診室爆滿,也影響到醫療品質。我曾經看過,人多到病床都排到急診門口,病床要挪來挪去很困難,甚至有的病人因為沒有推床,拿了條床單鋪在地上就躺了下來!
要做心導管的病人無床可躺,只好坐著輪椅去檢查;左腳旁是因休克需要急救的人,右腳旁是要插管、血壓低的人,都沒有推床可躺,甚至在地上做人工呼吸,這樣的場景,讓人覺得相當不堪。
回想當年剛進急診室時,我曾憤憤不平,不懂病房為什麼不多收一些急診病人,卻讓急診室經常大塞車?現在我知道了,這是一個很複雜的狀況,不是單單一家醫院能解決的問題,也不是台大多加病床就能解決的問題。
民國六十幾年,台大就有急診室爆滿的現象,那時病床很少,可說是資源不夠,如今病床數規模多了三、四倍,還是無法解決同樣的問題,為什麼?因為大家都想來台大看病。
即使我們讓所有急診病人很快住到病房,結果就會從其他醫院源源不絕地送來更多病人,急診室的壅塞永遠無法改善。有時,我們明明已經通報急診室沒推床了,救護車仍把病人載過來,原因是病人堅持要到台大。然後,病人沒病床躺,只好躺在救護車擔架上,救護車也離不開。
要解決這個陳年問題,必須靠整個體制來推動。政府要強制分級轉診,民眾也要改變觀念。
二十多年來,我大約看過急診十幾萬人次,一天工作十二小時,最高紀錄是看了八十位病人,平均一位花十分鐘,對病人來說實在很短,因為他們有太多問題想問。但在這十分鐘內,我要迅速精準地掌握這一個完全陌生的個案,而且他可能同時患有糖尿病、高血壓、肝硬化、又有腫瘤,診斷的難度頗高。同一時間,我還要向病患及家屬講解病情及處理方式。
靠使命感苦撐,心願是看到空的推床
靠使命感苦撐,心願是看到空的推床
儘管如此,我一年還會收到幾張病人寄給我的卡片,有些病人會堅定地握住我的手說:「拜託你了」、「謝謝你的照顧」等,讓我在精疲力竭時,仍能鼓起奮戰的勇氣,繼續投身於忙碌的急診中。
小時候我很怕看醫師,一打針就昏倒,選擇台大醫學系,純粹是很會讀書的關係,因此在求學和成為醫師的過程中,難免遇到挫折。但有一天,媽媽跟我說她懷我的時候,曾夢到觀世音菩薩對她說:「這小孩到這世上是要來救人的。」那時,我覺得媽媽只是要鼓勵我走下去,如今想起來,或許夢是真的。
因為使命感,我才會持續留在這裡,但急診室問題不能只靠有使命感的醫師來解決。我現在的小小心願就是——每天到急診室上班時,看到的是一張張空的推床和寬闊的走道。我心情會輕鬆,因為這一天進來的病人,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顧。
(攝影/陳俊銘)
顏瑞昇
出生:1967年
現職:台大醫院急診醫學部主治醫師、台灣急診醫學會祕書長
學歷:台大公共衛生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