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從威權控制的時代,一路走到標榜民主自由的社會,但學校依舊是傳授學生們可以繼續考試升學死知識的功利場所。
有一天經過訓導處,有個男老師正用一條很長的藤條,猛抽一個國二男生的全身上下。我實在看不下去,就阻止了這場「合法暴力」,說:「這是我教過的學生,交給我來處理。」
那個男老師還在氣頭上,差點連我一起鞭下去,最後男老師交給我一封信,說:「他竟敢寫信侮辱、騷擾姜老師!」那封信大意是說,姜老師,妳教得很好,也很美麗、溫柔,我們大家都喜歡你。
我看著信,再看著被打得渾身是鞭痕的男生,心裡有一百二十個問號。已婚的姜老師長得甜美豐滿,連我都忍不住多看她幾眼,更何況是正值青春期的男生。
後來我去找姜老師談這件事,她說是她的老公打電話給訓導處,要學校好好「處理」這個學生。一封發自學生內心真誠的讚美信,有什麼罪?
那是一個老師會將課本上有關生殖和性教育那一章刻意跳過去不教的奇怪年代。好像那種「骯髒」的事情只能做不能說,在課堂上老師更是難以啟齒。
正直有理想的教師很寂寞
正直有理想的教師很寂寞
我雖然被學校分配教數學和化學,但是我偏偏去師大借了幾部性教育的影片,將學校買來卻沒有人啟動過的放映機好好利用一下,放給國二的學生們看。學生們站起來要關窗戶,說怕被別人發現,我告訴他們說,將來每班都要輪流看,這種事情並不「骯髒」,我們要誠實面對自己的生理發育,更要用很健康的心理來面對。
後來有家長向學校檢舉我在教室放A片,校長約我去談,他稱讚我教學很認真,但是家長們要的是學業成績,他說他只是轉告一聲。其實這個校長非常挺我,人也非常正直,在不久後的一場大規模的國中校長集體收賄貪汙案中,他是少數倖免於難的。而我也就只教了那一年,不再回頭。
是的,就像我遇到的這位好校長一樣,從過去到現在,在我們龐大的教育體系中,還是有很多正直又有理想的教育工作者,在整個混亂又封閉的教育共犯結構現場中奮戰不懈,但是這些人一定是很寂寞的。
因為當年台灣的各級中小學校,都是為了方便管理而存在的,類似集中營的設計,從威權時代一路走來,由上而下、從裡到外藏汙納垢,關說、走後門、送紅包賄賂,一點也不輸給其他地方,但是對學生的管理卻又是滿口禮義廉恥忠孝仁愛。
荒謬的校園管理無所不在
荒謬的校園管理無所不在
在二十一世紀已經過了十多年的今天,從荒謬的校園管理依舊無所不在,便知道這個教育體制有多麼牢不可破了。有校長鼓勵學生互相檢舉談戀愛的同學,檢舉者可以記大功發獎金兩百元。校長如果看到男女學生有親密行為,就是過去賞一巴掌。也有學校規定,如果發現有同學替別人代遞情書或是禮物,也要記過。更多學校是不准學生用校刊或是報紙批評學校的種種規定,更不允許學生參加社會上聲援弱勢的活動,說那是想搞學潮。
台灣從威權控制的時代,一路走到標榜民主自由的社會,我們學校教育的理想是什麼?不過就是藉由嚴格管理壓制基本人性,藉由各種處罰扭曲美好價值,在教室裡不停傳授學生們可以繼續考試升學死知識的功利場所罷了,讓孩子提早進入一個偽善的社會。
孩子們原有的善良和愛,還有學習的熱忱,在這個巨大而冰冷的共犯結構中,一點點被壓縮,最終萎縮凋零,真是可悲。
(本文摘自輯二.孫蓉萍整理)
誰幫我們撐住天空
作者︰小野
台灣師範大學生物系畢業,曾任台北市文化基金會董事長、台北電影節創始第一、二屆主席;2000年出任台灣電視公司節目部經理;2006年出任華視公共化後第一任對外徵選的總經理。以《蛹之生》一書成為70年代暢銷作家,五度入圍電影金馬獎,以及英國國家編劇獎、亞太影展及金馬獎最佳劇本獎。
出版:究竟出版(2014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