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23歲青年 逼退澳門自肥法案

「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那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二○一四年五月二十七日晚上，八千名澳門人聚集在當地「立法會」門前廣場，亮起手機燈光，眾聲合唱香港樂團Beyond名曲〈海闊天空〉，要求撤回備受爭議的《特首及高官離職保障制度法案》（離補法）。該法案規定，澳門特首和司長離職後，仍可持續領取月薪的三至七成補貼，特首甚至享有刑事豁免權，被批為「貪官自肥」法案。

輿論罵聲中，過往少有集會遊行「文化」的澳門人，在六四事件二十五周年前夕，破天荒創下六四事件以來最多人走上街頭的「撤離補」運動，迫使特首崔世安在三天內宣布尊重民意、暫時撤回法案，媒體譽為澳門「光輝五月」，也被認為是當地「公民元年」。

▲澳門市民憤怒上街，發揮公民力量，逼迫特首撤回退休高官自肥法案。

談台灣經驗》蘇嘉豪：學生行徑讓我震撼

歷史時刻中，有一位九○後青年的醒目身影，他，就是土生土長澳門青年、留學台灣、台大政治系的畢業生蘇嘉豪。

「這只是小勝利，未來還要再努力。」蘇嘉豪的聲音，疲憊中帶著笑。身為這場運動的發起人之一，蘇嘉豪說：「很驚喜，也很感動，過去澳門很少出現這樣的場面，澳門人沒想過自己可以上街抗議改變政策。」

對二十三歲的蘇嘉豪而言，打從有印象以來，澳門傳媒的政治討論，乃至社會參與空間都略顯貧乏，必須從香港尋找養分，一如集會高潮時眾人合唱的金曲，便是象徵港人自由反叛精神的〈海闊天空〉，「不僅如此，澳門的大學數量不多、科系不夠多元，像我對政治、公行、外交有濃厚興趣，多半要選擇到海外求學。」

懷著一份青年對「社會參與」的模糊渴望，蘇嘉豪以優異的成績，進入台大政治系就讀。蘇嘉豪入學的時刻，適逢台大與「紹興社區」居民發生校地爭議，部分台大學生認為校方罔顧弱勢權益、以訴訟強硬迫遷居民，趁校慶時在校內遊行，聚眾衝進校長室，替居民爭取安置方案，種種「大膽」行徑，讓他大開眼界。

「看到學生與居民站在一起，逼校長『出來面對』、說自己『不願在不公義的教室上課』，給我很大的震撼、思想衝擊，非常非常感動。」蘇嘉豪說，澳門的學校教育，就是尊師重道，在進台大之前，他「連想都沒想過」學生可以衝進校長室抗議，沒料到之後的反媒體壟斷運動，台灣學生更領他夜宿、衝撞行政院，讓他彷彿開了天眼，決心要將「台灣經驗」帶回澳門。

「譬如我們去年六月包圍特首官邸、要求特首下台，就是受到台灣經驗的啟發。」懷揣著台灣公民社會送他的「種子」，回到澳門的蘇嘉豪，不但代表政治團體「新澳門學社」參選立法會議員，更勇敢無畏地替公共議題發聲，師承台灣抗爭靈活、激進又強調與弱勢並肩的精神，次次累積、凝聚社會共識，終與其他夥伴成功發起「撤離補」行動，創下澳門社運的光榮時刻。

談平反六四》傳承勇氣，爭取特首直選

以台灣街頭所學、在澳門領導社運，蘇嘉豪的小勝利，讓許多曾與他並肩作戰的台灣戰友都與有榮焉。來自香港的成大政治系副教授梁文韜，便稱許蘇嘉豪，「在台灣許多社運場合都能看到他，是一個說話滿有感染力的年輕人。」梁文韜回憶，蘇嘉豪擅長將複雜的局勢整合為一、兩個簡單而易懂的概念，說服現場群眾一起行動，令許多人印象深刻。

「澳門的歷史非常支離破碎，大家若真的可以一起行動、擁有集體感，會是最好的事。」蘇嘉豪分析，過去的澳門缺乏公民社會想像，傳統政治運作由各地同鄉會勢力、親北京的建制派與賭場商人團體所把持，「澳門土地小、人口少，鄰里關係緊密，一旦發出異議，很容易受到各方壓力，給你異樣的眼光。」

層層疊疊的人際利益圈中，蘇嘉豪以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與「化繁為簡」的好口才，衝出一條生路。一三年立法會選舉，甫自台大畢業返澳的他，拿下四千多票，與最低當選票數六千多票相去不遠。許多支持者看好他在一七年選舉上位，他自己也相當有信心，「這幾年時間，我會與市民有更多接觸、交流，肯定會選得比剛畢業時更好。」

然而，光輝、充滿希望的五月過去，沉重而無語的六月將到來。

一九八九年發生的六四事件，不僅是港澳社會的共同記憶，也是啟蒙蘇嘉豪政治意識的重要事件之一，「六四那年我還沒出生，但看見相關紀錄時，覺得好難過。當時的年輕人，希望國家更好，用溫和方式訴求，為何軍隊要開槍？」無處遣悲懷，蘇嘉豪立志：「我想傳承六四的勇氣！」

二十五年時光如水飛逝，在六四之後出生的一代，已經躍上街頭、政壇，成為新世代的要角。蘇嘉豪留學台灣期間，曾與知名媒體人楊憲宏等人，一同籌辦六四紀念晚會，「這批港澳學生非常能幹，讓人非常放心！」楊憲宏說；他並觀察，在這些年輕人的心中，六四的記憶從未遠去。

但是，台灣與港澳兩地，紀念六四的角度，畢竟有所不同。對台灣年輕人而言，「毋忘六四」的口號，也許比較傾向證明兩岸政權敵我殊途；但港人年年要求平反六四，原本是認定「我們都是中國人！」近年的情懷則更加複雜而難以說清。面對強勢崛起的中國，台港各有糾結，作為澳門青年，蘇嘉豪怎麼看？

「我想，我是一個華人。」面對這敏感的問題，蘇嘉豪略略遲疑了一秒，慎重地回答：「我們要對抗的敵人，很多互相類似，例如台灣要對抗的是跨海峽政商勢力，港澳要對抗的，叫作本土土豪政商共同體、親北京愛國商人，在這個方向上，台、港、澳的華人社會運動，目標是一致的。對港澳來講，先爭取特首直選，更是首要目標。」

▲在台灣期間，蘇嘉豪積極參與各種社運場合，口才流利，讓許多老師印象深刻。(圖片來源/蘇嘉豪提供)

談改變澳門》不定期發起運動，凝聚力量

相較於台灣學運敢直接挑戰統獨議題，蘇嘉豪回應類似問題，顯得相對務實。面對社會參與氣氛初萌芽的澳門─一個沒有政黨、只能組政治社團的城市，他所屬的民主派「新澳門學社」僅有五名專職人員，蘇嘉豪必須在學校一邊兼課、一邊參政。「欲速則不達」，是他謹記在心的古老真理。

「一下打得太激進、訴求拉太遠，只會讓人不敢參與！」蘇嘉豪在寫給支持者的公開信中呼籲：「我們現在能做的是，不定期發起一場又一場公民運動，讓社會大眾學習抓住運動的節奏，凝聚所有可凝聚的力量、團結所有可團結的群體，一步一腳印走下去，孕育有組織性且成熟的公民社會，必要時的聲勢才是最浩大的！」

面對前所未有的抗爭局勢，蘇嘉豪幾番大器而經過深思熟慮的發言，看在曾與他並肩作戰的老師梁文韜眼裡，歡喜中帶有期待，「我想，嘉豪選上議員，是指日可待的，他會是澳門未來一位重要的政治明星。我只希望他：要堅持自己的理想，不要被北京收編！」

當年翻著香港報紙汲取養分的澳門男孩，如今走上了自己的青年救國之路。未來，各方勢力對他的鼓勵、批判，肯定只會多，不會少。蘇嘉豪不改二十三歲男孩的好玩本性：「抗爭成功，就去剃光一直沒心情整理的鬍子，感覺好輕鬆、好開闊呀！」抖擻整裝再出發，親手打造一個更平等、更公義的澳門，將會是他與夥伴未來最深刻、也最難以背棄的理想。

蘇嘉豪
出生：1991年
現職：中學老師
經歷：澳門立法會議員候選人
學歷：台大政治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