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花學運在過去兩周內寫下台灣學運史上的許多不可能,其中,公民小額募資合購美國《紐約時報》全版廣告,可說是最顯赫的創舉,《今周刊》獨家專訪操刀廣告的知名平面設計師聶永真。
聶永真為什麼會涉足學運?他對這場運動做出什麼貢獻?
台灣第一人 獲邀加入國際設計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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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他是台灣最能捕捉年輕人情調的平面設計師;《數位時代》總主筆詹偉雄這樣形容他:「他在乎細節、喜歡脫俗、作品細緻、可以捕捉生活中大小感性,和傳統設計中重複、抄襲、不用大腦的美學符號有很大的區別。」《大誌》總編輯李取中說:「永真的設計很貼近二十五到三十五歲這個世代的讀者,而且有時還走得更前面一點。」
不僅又流行又另類,他還是見過世面的「大腕」級設計師。年僅三十七歲的他,除了拿遍國內外平面設計類的大小獎項,前年更獲邀進入瑞士國際平面設計聯盟(AGI, Alliance Graphique Internationale),是台灣第一人,也是全球三百名會員中最年輕的一位。
業界有個既好笑又悲涼的傳說:聶永真如果太忙或是休假無法接案時,大家就要陷入「聶永真焦慮症」。走進他的工作室就明白,這個傳說一點也不誇張,舉目所及是一落又一落、幾近互相推擠的書籍與CD——全是近十年內暢銷排行榜上的名物,彷彿走進台灣流行文化的時光隧道。
私交甚篤的自轉星球出版社社長黃俊隆笑言:「不要看他工作量很大,其實他這十幾年來一直很懂得在工作與生活之間取得平衡。」穿著T恤和短褲的聶永真聞言大笑:「是說我一天到晚(邊工作邊)黏在臉書吧!」
也多虧聶永真平日就有網路成癮的症頭,太陽花學運伊始,他就追蹤著事件經過。「事件剛發生時,我不敢針對《兩岸服貿協議》亂判斷,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後,才覺得黑箱程序衝擊到民主。」聶永真回憶事件始末,娓娓道來。
「很多設計界的朋友一開始就有行動,大家紛紛做貼紙或相關文宣,各種加油管道都有,我好像不必錦上添花;但我總想用專業能力來強化這件事,讓事件更擴大。」
PTT粉絲團團長林祖儀回憶:「合購《紐時》全版廣告最早的起源是,有一位高雄的中小企業主在PTT發表了一篇對服貿的疑慮,受到網友高度回響,另一位C板友就提議登報,要讓非網路使用族群也看得到。」
聶永真在《紐約時報》全版廣告中使用的Futura字體,在西方世界就有反抗威權的典故。(圖片/聶永真提供)
見鎮壓難再忍 用專業能力引發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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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四日凌晨,行政院爆發武力鎮壓的消息,守在網路的「鄉民」們焦急走告:「有人要募資登廣告!」求募款帳號的文章在PTT上星火燎原地延燒開來。當天上午九點,C板友公布FlyingV上的募資企畫案與募款帳號,三十五分鐘就募到一百五十萬元,達成第一階段;三個小時後,第二階段的六百三十三萬元也完成募資。
「我們馬上就有十一位志工加入製作團隊,有寫手、美編、法律顧問,一天之內擬定第一階段登《蘋果日報》的廣告草稿。」林祖儀說到,也是在這個時候,他們收到了聶永真的來信。
聶永真笑說:「我第一時間收到他們回覆『暫時已經有人在負責美術工作』,還有一點點錯愕,但十分鐘後,他們又回我:『第二階段《紐約時報》的廣告版面需要你的幫忙!』」
《蘋果日報》二十五日登出「來自三六二一位公民贊助」的第一份廣告,隔天,製作團隊跨海與《紐約時報》談妥,二十七日即截稿。
在這緊湊的幾天裡,聶永真三月二十五日參與團隊會議,隔天就做出三份試做稿,但直到截稿前的最後半天,團隊還緊急在網路上「肉搜」照片的原始攝影者,請求授權。
「開會決定文案方向的那一天,團隊召集人在網路上公告聶永真會幫忙做設計,李取中看到了,就主動加入。」聶永真說,到了現場,才知道整個團隊都是第一次見面的網友。
「大家本來發想的標題都有點激進,像是『中國正在侵略台灣』這類的,李取中那天事先寫了一篇稿子,裡頭包括一首辛波絲卡的詩,詩名就是《凌晨四點》。」聶永真當時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想像我們訴求的對象是《紐約時報》讀者,如果在文案修辭上展現出高度,他們會覺得這三千多名的公民水準非常高,不只是嚷嚷而已。」
李取中的有備而來以及聶永真對目標客群的精準判斷,讓會議一下就達成共識。
相較於媒體每天捕捉的學運領袖,聶永真對這群相對「無名」的年輕人,更加刮目相看:「這個世代小孩的執行力、企畫力和動員力都很強,真的是後生可畏!」
帶有聶式作風 廣告沉靜卻極富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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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形容,所有的好事與運氣都像是集中在這個團隊發生了:「他們在做的事情,已經是專業媒體購買公司在做的事,尤其在這麼趕的情況下,出錯率本來應該很高,沒想到後來一切都執行得這麼好。」
三月二十九日,《紐約時報》刊出這份沉靜但卻帶有吶喊力道的廣告,網友紛紛讚道:「六百萬元花得值得!」詹偉雄指出:「這張廣告最主要的元素就是大塊黑色,你可以說這指涉了黑箱,也可以說是棍棒齊下打到人們眼前一黑,西方人習慣解讀象徵符碼,你越抽象,越能延伸意義。」反觀近日行政院推出的文宣品,直白的表達讓人啼笑皆非。
也有人聲稱,從這份廣告看到「聶永真的形式」。的確,廣告中使用了三種黑體字,橫豎等粗,明快俐落,都是聶永真有所斟酌的使用。「這些字體都有一定歷史地位,但我在這件事情的角色,是做一份能打中目標受眾的東西,要呈現出成熟大器的風格,不是我玩形式的作品。」
事實上,聶永真的作品,向來是以「敢於突破」出名的。「我害怕舊梗,所以逼自己盡量產出比較不常見的視覺符號出來玩。」他說。
非反中沒壓力 有膽表明尊重民主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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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讀設計的時候,就自詡要做很好的設計師,開始做設計以後,就很努力朝這個方向,逼自己做得比別人更好,做到這點以後,我又會逼自己再去想,我還能做什麼?能不能做出不一樣的東西?」從學生時期對自己的一路鞭策,到有一天置身自己當年想不到的AGI會員,聶永真明白,自己更有義務讓人看到更新的東西。
聶永真自嘲地說:「我的個性大概就是處女座的要求完美,加上水瓶座的天馬行空吧!」但在這次事件裡,更多人看到他的guts(膽識)。
「我在大陸也是有工作,有人問我做這件事情會不會有壓力?我說,我不是要反對中國政體,而是要表明尊重民主程序的立場。我在臉書講話還是會小心修辭,不過度激進,盡量理性溝通。」這則《紐約時報》的廣告,讓他把手上三天份的工作量全擱在一旁,但換來讓全台灣人看見另一種文宣的視野。
占領立法院的行動已進行到第十五夜,島嶼上空鋒面來襲,在街頭苦撐的學生,正隱忍著凌晨四點的雨。這夜,聶永真又是燃燒意志力拚工作進度;他說,此時身心振奮,因為剛剛才聽完半島電視台對立法院的連線報導。聶永真讓我們知道,最好的設計,來自對生活的反芻,而最黯淡的夜裡,總有群人天涯共此時。
聶永真曾自白:「我每天都面對堆積如山翻爛、貼爛、剪爛、畫爛、摺爛的書刊做重新堆疊洗牌的動作;每天接40通左右的電話,仍要對每一通電話保有活力情緒……。」
聶永真
出生:1977年
現職:永真急制workshop負責人
經歷:書籍裝幀設計、唱片設計、企畫出版
學歷:台灣科技大學工商業設計系
成績:金曲獎最佳專輯設計、德國紅點、IF傳達設計獎、國際平面設計聯盟(AGI)第一位台灣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