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辭世 南非獨留空心磚經濟

曼德拉是位偉大的政治家，但是，他的革命，他的理想，還是敵不過自然的力量。他夢想打造一個多種族平衡發展的「彩虹國家」，但實際上，這個國家卻是走向「黑人化」；勉強加入「金磚五國」的南非經濟，核心也還是老舊又動能疲弱的「空心磚」。

南非的未來，在曼德拉過世之後，終究得面對無可逃避的現實。

一九一八年出生時，部落酋長的父親為他取名「撼動樹木的強人」（Rolihlahla Mandela）。年輕時的曼德拉，曾經多年主張和平抗爭，徹底失望後轉為卡斯楚式的暴力革命分子，四十四歲鋃鐺入獄，七十二歲才獲釋。

超過二十七年的牢獄生活，經歷了死亡、絕望與背叛的淬鍊，成就了禮貌、謙虛、優雅的政治家，晚年的曼德拉頭上頂著「族群和解」神聖光環，他不只是撼動樹木的強人，更成了感動全球人心的聖人。

然而曼德拉的神聖光環，也僅能盡力維持南非免於分崩離析，免於無窮無盡的暴力衝突，卻無法拯救南非欲振乏力的經濟，無法扭轉地球上最貧富不均的社會，無法遏止貪婪腐敗的官員，也無法降低無處不在的犯罪威脅。種族隔離的歧視固然令人不齒，但是南非種族和解的果實，至少走到今天為止，卻還稱不上甜美。
 

列名金磚五國只是政治考量

南非雖然號稱是「金磚五國」的成員之一，它的列名根本只是政治考量，而且是一直到二○一一年，才被已經組織化的金磚四國成員邀請，在ＢＲＩＣ（巴西、俄羅斯、印度與中國）之後再加上Ｓ（南非）。

南非貿易部長戴維斯就坦承，「會被要求加入金磚四國，絕非因南非很強大，而是因為南非是非洲大陸最重要的國家。」南非是因地緣政治，必須協助中國、印度將產品賣入非洲大陸，而被冠上金磚之名，實際上，排名金磚四國最後一名的俄羅斯，ＧＤＰ（國內生產毛額）都比南非大上四倍。

拿掉曼德拉的光環，南非只是一塊「空心磚」。曼德拉在一九九四年當選總統，距今已經有二十年的時間，他的政黨長期執政，除了種族和解的光環之外，其餘政績乏善可陳。

南非的失業率高達二五％，貧富差距是全世界最嚴重的國家之一，有超過六成的黑人、三成的有色人種、一一％的亞洲人，以及四％的白人生活在貧窮線之下；執政的非洲民族議會（ＡＮＣ）成員是最大受益者，創造了一群少數黑人百萬富翁，而ＡＮＣ的核心是南非共產黨，他們對於勞工保障的堅持，更嚇退了無數外資。
 

失業、貧窮、犯罪如影隨形

在白人政府遭到國際經濟制裁的那段期間，從一九八○年到一九九三年的經濟成長率平均為每年一．四％，曼德拉領導的ＡＮＣ執政後，一九九四年至今二十年間，平均每年經濟成長率也不過是三．三％。

南非「空心磚」經濟的最佳指標，是大量的人才外流。根據南非國家統計局的估算，過去二十年有超過一六○萬名專業人才外流，移民國外。

移民局曾經對所有具有技術能力的勞工進行普查，發現竟然有超過三分之二的勞工與經理人，表達「考慮移民國外」，而考慮移民的主要原因，就是日益升高的犯罪率。南非的技術勞工與經理人，大量移民到英、美、加拿大、澳洲，甚至紐西蘭，並且在當地形成新的族群。

百萬外流移民中，最有名的應該就是Tesla的執行長馬斯克（Elon Musk），他的母親是加拿大人，父親是南非白人，馬斯克在普勒多利亞出生，一直在當地念到高中，才在一九八八年因無止境的黑人暴動，而踏上移民之路。

曼德拉一直期望創造一個「彩虹國家」，讓多種族族群可以平等生活。一九九四年就任總統之後，他邀請迫害他的波塔總統的夫人，與各大族群領導人的太太們午餐，曼德拉親手挽著波塔夫人，將加害者與被迫害者的太太們齊聚在總統官邸的草地午餐，大和解的畫面令人動容，至今深印在千萬人民的腦海中。

然而，彩虹畢竟只是瞬間即逝的美景，大自然力量運作的結果，「黑人化」卻是不可逆轉的趨勢。

在一九六○年代，南非人口中白人約占一六％，黑人六五％，另外有龐大的有色人種與印度人。如今，南非人口從六○年代的兩千萬人，增加到目前的五千三百萬人，黑人總數已經超過四千一百萬人，比重從六五％升高到八○％，白人比重則腰斬到剩下不到八％，如果再加上五百萬名的辛巴威非法移民，南非實際已經成為純黑人國家。
 

曾是台灣多年的親密戰友

很難想像這樣的國家，與台灣曾經是極為親密，甚至說是唯一的戰友。

台灣曾經高度期望，曼德拉坐上總統大位之後，能夠創造「雙重承認」的新外交模式。因為進入九○年後，台灣的邦交國最後只剩下韓國、沙烏地阿拉伯以及南非三個主要國家，其餘都是沒有實力的小國家。但是，沙烏地阿拉伯在九○年七月斷交、韓國在九二年六月斷交，南非就成了維繫中華民國國際地位的唯一寄託。
歷史的機緣，讓同樣被國際社會孤立的中國國民黨與南非白人國民黨政府，維持了多年密切的外交關係。

但是到了一九八九年，白人政府的種族隔離政策再也無法維持，掌權多年的波塔總統中風，繼任的戴克拉克總統開始推動民族和解，一路釋放被關在牢中的非洲民族議會政治犯。當年的十一月德國柏林圍牆倒塌，南非白人政府也在大和解的國際壓力下，決定釋放曼德拉，並且讓非洲民族議會成為合法政黨。

戴克拉克總統在八九年十二月正式與曼德拉見面，開啟了兩人長達十年，引導南非政權和平轉移給黑人政府的工程，也將種族隔離政策送進歷史。

這段期間，大陸與曼德拉領導的ＡＮＣ關係突飛猛進，一九九一年雙方互設辦事處，九二年四月邀請曼德拉親自訪問北京，當時的國家主席楊尚昆、總書記江澤民、總理李鵬親自接待，送給ＡＮＣ一千萬美元的捐款，還請曼德拉到北京大學演講，頒發北京大學榮譽博士學位給曼德拉。曼德拉則在北京大談他在獄中詳讀毛澤東的著作，談中國共產黨「長征」給他二十七年牢獄生活的啟示。
 

如今大陸是最大貿易夥伴

奇妙的是，北京九二年的猛攻，卻沒能攻下南非，曼德拉在次年被當時的駐南非大使陸以正請來台北，同樣受到台灣最高規格的接待，見了李登輝、王金平，還與民進黨主席許信良等人會談，台灣依例也送了一千萬美元的禮物，九四年曼德拉當選總統，李登輝還千里迢迢飛去參加就職大典。

陸以正雖然去得晚，卻成功與曼德拉建立了私交，陸以正可以打個電話就去總統府看曼德拉，還是曼德拉轟動全球的離婚官司中，進入法庭的唯一外交官。

不過，正如同曼德拉的彩虹夢想，最終不敵現實的力量，台灣與南非的外交關係最終還是擋不住北京的攻勢，大陸如今是南非最大的貿易夥伴，每年進出口金額是美國的兩倍、日本的四倍，大陸國企更以約翰尼斯堡作為登陸非洲的基地，拿礦場、搞鋼鐵，也搞房地產，而南非媒體公司Nasper則成為大陸最大社群網路公司騰訊的最大股東，二○一一年，胡錦濤將南非拉入金磚行列，成為大陸經濟的小老弟。

南非將在十二月十五日為曼德拉舉行國葬，屆時各國領袖、好萊塢明星都將齊聚，讚頌這位自由鬥士，族群和解的聖者，他將追隨甘地、林肯，走入歷史最神聖的殿堂，永遠受到後人的追念。

至於千萬失業人口的未來、空心磚的經濟能否轉型，水銀瀉地般的官員貪腐，乃至五百萬愛滋病人的醫療，就只能留給後人處理了。

（本文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曾任金控公司副總經理）

自由鬥士的一生

南非前總統戴克拉克 (左)

從部落酋長之子，到專業律師，繼而成為帶領南非擺脫種族隔離的舵手， 曼德拉的一生，不負父親命名的用意——當一個撼動樹木的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