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沒有煞車的標局,上頭坐著6位老闆,搭了雲霄飛車就往上衝;可怕的是,車上沒人知道軌道的盡頭在哪裡?也沒人曉得這輛列車要帶著他們往哪去?坐在上頭的他們,有的機關算盡卻落居下風,有的固守城池反成贏家。到底千億元賭局背後,6位老闆在玩什麼?
只是原本只要三五九億元的4G門票,不料,卻成了一場千億元的生死競爭遊戲。在誰也不認輸,以致失去理性的瘋狂競賽中,有誰是最終清醒的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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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失速的金錢競賽
時間:二○一三年十月三十日,星期三,近正午。台北市濟南路國家通訊傳播委員會(以下簡稱NCC)的大樓裡,六組競標團隊都瞪大眼睛緊盯著電腦螢幕。數字已經有一段時間不動了,經過四十天、三九三回合的競標硝煙,這是前所未有難得的平靜。
「結束了嗎?」大家心中都這麼懷疑,誰也不敢相信戰爭終於落幕。競標室裡一片靜默,直到有人開口:「結束了,總算結束了。」這句話劃破凝結的空氣,才讓大家回過神來,忍不住拍手叫好。
這時間,是歷史性的一刻。台灣4G電信時代的玩家,已經大勢底定。
同一時間,也宣告台灣未來十七年的電信版圖,將有新一輪的洗牌。只不過,這歷史性的一刻,將來台灣電信史上也會同時記載,這是一場瘋狂失速的金錢競賽。
瘋狂一:總投標金額高出底標八百多億元。
電腦螢幕裡,總投標金額停在一一八六.五億元,遠遠超出NCC總底價三九五億元,溢價幅度達二○○%。即使業內人士事先估計,大概也是五百億元左右,沒想到結果跌破一缸子人的眼鏡。
瘋狂二:台灣4G市場硬生生擠進六家。
若把這次釋出共十二個地段、一三五兆赫的頻譜畫成一張大餅,假設電信三雄順利吃下三十五兆赫(每家可拿的最高頻譜),等於只剩下三十兆赫讓新進業者瓜分。按照NCC預估,4G最佳的業態是三雄再加一家業者,四家分庭抗禮。沒想到最後,硬是擠進六家,成了三大三小的局面。
瘋狂三:遠傳、台灣大機關算盡,卻堆高標金。
如果就投標金額與底標換算溢價率,遠傳與台灣大都用高達百分之七百多的溢價率踩進對方地盤。這個溢價率幾乎等同最好的,由中華電標下的「帝王段」。兩家業者為了互踩原有地盤,不惜砸錢堆高標金,可惜機關算盡,花大錢卻討不到便宜。
輸的恐懼,已經全面主宰這個戰場,競標室裡彌漫著不理性的情緒,當競標金額每天以三十億元的增幅往上跳,業者們莫不心跳加速,只能猛烈攻擊回防。
「這對三大電信商來說,就是一場生存戰爭,我們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繼續把標金往上加。」一名在競標室前線搶標人員說,縱使無奈,卻是最血淋淋的現實。
落後的恐慌蔓延,4G發照急就章
而在4G執照結標的隔兩天,「這幾乎是政府逼大家蒙著眼睛上賭桌,(標金)都喊假的。」電信業裡的一名高層接受《今周刊》採訪時忍不住開炮。
失控,是怎麼開始的?首先,就是NCC設下的遊戲規則。
「他們(指NCC)被罵怕了,只想著要趕快把執照發出去,配套要怎麼做,都沒想清楚。」一名電信業的總經理嘆了口氣,當年3G發照,台灣走在世界的前頭,4G發照卻排在後面,全世界九十三個國家都已經有4G服務,台灣卻遠遠被拋在後頭。
NCC想要盡快發照,又要增加市場競爭,「NCC原本設定『N+1』的業者可以拿到4G執照,從台灣的市場主要由三大電信商掌握來看,三加一就是四家。」深具通訊專長的太穎法律事務所律師謝穎青搖了搖頭,從送件審查到進入競標,原本設定的四家變成了七家業者,資格審查都是全數過關。
競標者眾,有七家業者,釋標頻譜少,只有一三五兆赫,「價格建立在供給、需求的消長,供給少、需求多,競標業者當然只能砸錢進去標。」資策會通訊中心主任張奇說。
況且,NCC將競標規則設計成拍賣會,大家都能不斷往上加碼,卻沒有煞車設計,無法停損的狀況下,讓標金不斷往上飆,就算業者想停,都停不下來。
由於4G共有三種頻段,切割成十二塊頻譜,每塊頻譜的頻寬為十到十五兆赫,每家業者最少要標到十兆赫,最多只能拿到三十五兆赫,最複雜的是,十二塊頻譜裡頭,有七塊是租約尚未到期,只有五塊是空房。
就像是一棟三層樓,有十二個房間的公寓要進行都更,七戶裡頭現在都住了人,得等到二○一七、一八年租約到期,才會陸續搬走,沒住人的五戶,一買到手的業者,馬上就能搬進去住。
對競標的團隊來說,邏輯很簡單,樓層較高、視野較好,價錢也較高,就像是技術最成熟的一八○○兆赫的C頻段,是各家業者最想搶下的頻段,共有五張;其次,則是近年美國、大陸業者積極推動的七○○兆赫,也就是A頻段,有四張;再來才是九○○兆赫的B頻段,有三張。
十二戶裡,又以視野最好、又沒人住的C5最受歡迎,堪稱「帝王段」,是各家爭搶的目標。於是,在這樣的遊戲規則下,正要把台灣電信業推向深淵。
九月三日,早上九點,遊戲開始!
「對於三大電信商來說,第一要務就是守住我們既有的城池。」競標手說,以中華電為例,策略相當清楚就是要拿下目前正在使用的B2與C2,如果有人想進來搶標,中華電都會立刻加價,將對方踢出去,絕對不讓別人有得逞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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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戰爭 輸了就沒得玩
「如果能標到現有頻譜,等於自己就是原住戶,不用等租約到期,馬上就能都更。」這對三大電信業者來說,是最有利、也能最快讓4G開台的方式。
再來,競標第二要務,就是要拿下戰略高地。「對於我們來說,C5當然是最重要的戰略高地。」中華電內部人士說,C5是技術最成熟,又能馬上進駐搶得開台先機,自然成為各家攻擊的目標。就連鴻海也曾覬覦,因此,競標第一回合,C5馬上就有人出價,甚至密集追價,競標第一天就開出溢價幅度三五%的標金。
除了C5帝王段之外,還有另外一個戰略高地,就是拿下連續兩個頻段,讓頻寬達到二○兆赫,在4G裡達到最快的速度。「就像你買到相連的兩戶再打通,是相同的意思。」競標手說。
能攻也得能守,「在進攻之餘,如果能讓對手多付錢才買下原有頻譜,也是防守漂亮的一招。」競標手說,他們一方面想著如何確立自己的優勢,另一方面還要想著如何讓對手失去優勢。
在NCC設計的競標遊戲規則裡,每家業者手上都必須要有最少十兆赫的頻段,,每次加價幅度只能在三至七%,但手上暫時得標頻段總和若超過上限三十五兆赫,就等同無效標,就像玩二十一點,超過二十一點就爆掉。
中華電固守城池不擾敵 反成最大贏家
隨著每二十分鐘結束一回合競標的速度推進,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戰情也開始白熱化,競標到第六天,總標金來到三七一.一億元,已經逼近NCC預估的三九五億元。
投資金額開始超出預期,終於有人受不了了,決定退出戰局,他們是新建。「新光集團在PHS有過教訓,他們太清楚電信業的投資與回收是兩碼子事,標到第六天,他們知道再這樣標下去,只是錢坑,只能設下停損點。」業內人士說。
可是,新建的退出並沒有讓競標回歸理性,反而激化所有競標者,「三大龍頭覺得,標金再加上去,勢必會逼退其他競爭者,對手能少一個是一個,甚至讓競標提前結束。」業內人士不諱言,在新建退出後,三大龍頭加深了決心要清理戰場,連續三天總標金以逾六十億元的速度飆升,其中一天增加幅度還高達三五%,等同一天就多了近一百億元。
十月七日一早九點,競標進入第二十四天,來到第二三一回合,情況詭譎,有人發動了攻擊。
這天,第一回合的標金開出來,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居然一口氣就加了五.二%,想搶C5的企圖非常明顯。」競標室裡的人無不繃緊神經,各家的競標手都忙著把訊息傳回總部,因為這時C5的標金已經來到二一五億元,遠比底標多出六倍。
這是中華電事先鎖定的目標,他們的企圖就是一定要拿到手。沒有太多遲疑,一個小時後,馬上把價格加了上去,競標室的電腦數字一跳,標金從二一五億元上升到了二二一.四五億元,只是,緊繃的情緒沒有緩解,第二十五天,又有人出手了。
「這次更狠,一口氣就加價了六.一一%。」業內人士說,每次加價最多只能加到七%,這家業者一次就加到六.一一%,幾乎要逼中華電把到手的肥肉給吐出來。
「光是一個C5的標金就高達二三五億元,真的沒有幾家業者玩得起。」即使C5是最重要的戰略高地,但投資成本超過兩百億元,要如何向股東交代,讓中華電主管一想到就頭皮發麻。
隨著總標金從七百億元、八百億元,一路衝破九百億元,標照成本早就遠遠超出業者的預估;但對三大電信業者來說,如果能在4G標到好頻譜,又能削弱對手競爭力,那才叫雙贏。
台灣大錯判情勢 牽制不成落下風
於是,台灣大發動了更凌厲的攻勢,目標直指遠傳,他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讓遠傳付出更高的標金,他們看中遠傳勢必想留下既有頻譜C1,因此就不斷加價,逼遠傳追價。
雙方一路從一三三.六億元往上喊,「我們搞不懂台灣大在想什麼,台灣大如果能在既有的C3、C4拿下連續頻譜,可以達到速度最快,但他們卻一直來攻我們。」遠傳內部人士透露,誰都不想移頻,也都想保留既有頻譜,加快開台速度。
台灣大的步步進逼,終將逼得遠傳反撲,「既然他們想要C1,那我們就讓給台灣大。」
台灣大沒想到遠傳會出這招,被反將一軍。由於台灣大之前已經先標下頻寬達十五兆赫的A4頻譜,加上C1的頻寬也是十五兆赫,等同於台灣大手上頻寬已達三十兆赫,倘若再標其他頻譜,就超過三十五兆赫的限制,等同出局,對遠傳祭出騷擾策略,沒想到拿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競標第三十九天,也是十月三十日,就在第三九三回合,競標正式畫上句點,中華電信守住既有頻段,又拿到帝王段C5,成了最大贏家;遠傳標下連續頻段,讓頻寬可達最高速,算是標得很好;台灣大則只拿到兩張頻段,跌破市場眼鏡。
至於另外三家業者,則以鴻海的國碁算標得不錯,在七百兆赫、九百兆赫都有收穫;亞太則拿下七百兆赫的A1;頂新旗下的台灣之星算是最出乎意料,只標到九百兆赫的B1,還得等到二○一八年才能開台,是標得最不好的一家。
當台灣4G標金超過九百億元時,學界、消基會響起一片喊停聲,就是擔憂標金過高的後遺症,恐怕會不利於台灣4G發展;因為羊毛出在羊身上,高標金恐怕也將讓4G資費往上升。台灣教授協會會長呂忠津就認為,「電信服務的好壞,是會影響到一個國家整體產業發展,電信發照不應該只看一次標金帶來的經濟效益。」
張奇則提出不同的觀點,從3G看4G,當年3G發照,電信商每兆赫可創造的年營收約五.三五億元,以使用年限十七年來算,等於可創造營收九十.九五億元,如果手上頻寬超過十兆赫,就有九百億元,換算電信業利潤率約一三%,每年可賺進約一一七億元。再對照4G釋出一三五兆赫,每兆赫標金成本約八.七九億元,再加上建置成本後,這樣的價格或許不算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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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金創新高 但代價也慘痛?
不過,若以目前電信商每年還要繳交頻率使用費與普及服務費給NCC,這筆成本就至少十億元,在在都壓縮了電信商的獲利空間,「我們能做的,當然是想辦法在加值服務上把錢賺回來。」一名電信商的總經理不諱言。
「台灣電信業從推出『吃到飽』服務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步入紅海,一個市場一旦變成紅海,就不可能再回頭。」身為一家電信商總經理,如何在4G搶到更多行動上網的客戶,甚至讓這些客戶付出更多錢,那是讓公司生存下去不得不的手段。
相對的,NCC想要用增加玩家,進而提高市場競爭,讓消費者享有更好服務的期待,能否成真,已經沒有人敢講。
一場沒有煞車的賽局,讓台灣4G釋照標出天價,擔心網路發展落人後的恐慌,與業者怕輸的恐懼,兩相作用下,導致這場史無前例的荒謬標局,4G倉卒上路的結果,只怕消費者沒能享受到高速網路,就先讓台灣電信業付出更慘痛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