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一海之隔,台灣、日本兩地卻上演著截然不同的老人政策。當台灣的《長期照護服務法》草案至今仍「冰」在立法院超過半年的時間,一動也不動,同一時間,歷經十多年經濟衰退的日本,政府對老人的照顧,卻沒有一天停止,甚至不斷加碼……。
七月上旬的日本,高溫三十三度,《今周刊》採訪團隊和許多觀光客一樣,在「押上」車站下車。不過,遊客的目的地是晴空塔,我們要造訪的是步行約十分鐘距離的養護中心。抵達這座原為龜島小學的養護中心時,我們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地方?因為這裡有現代化的建築,旁邊有偌大的公園,往裡面瞧,還看到高齡者快樂地交談。
原來,不同於一般傳統安養中心的設計,這裡分別被細心規畫成特別養護老人之家(Camellia會)、老人保健設施、母子生活支援設施和小學紀念公園等多樣化設施,以便同時照顧到不同的族群。
例如,需要醫療服務的高齡者進入老人保健設施;衰弱的高齡者進入特別養護老人之家;帶小孩生活困難的單親媽媽,住進母子生活支援設施;公園則提供附近居民多一個休憩空間,讓東京都的老人能夠就近在家附近得到政府很好的照料。
台灣老人政策牛步 《長照法》擱置
反觀台灣的情況,老人政策的落實,和日本比起來,卻是天差地遠。
舉例來說,七月二十三日,總統馬英九在衛生福利部正式揭牌的典禮上,大力疾呼《長期照護服務法》、「長照險」將是衛生福利部成立之後的當務之急;但馬總統可能不知道的事實是,近半年來,立法院審查的《長期照護法》草案(簡稱《長照法》),就如同台灣七十多萬名亟需長期照護的失能者一樣,靜靜地躺在立法院,沒人搭理,一動也不動。
原本行政院版規畫的《長照法》承諾──二○一四年正式立法上路,二○一六年開始「長期照護保險」就要全面開辦,但依照目前立法進度,即使馬總統認為是「當務之急」,恐怕也難以回天,眼看就要跳票。原來應該得到政府與社會基本保障的台灣二百六十萬名六十五歲以上老人及失能者,只好繼續漫長地等待了。
陽明大學衛生福利所教授、同時也是台灣長期照護保險籌備小組總顧問李玉春嘆一口氣,語氣盡是無奈地分享,「我和我先生只生一個孩子,今年二十七歲,但先生的三個兄弟姊妹中只有我們有小孩;換句話說,從照顧家庭的角度來看,將來我的孩子一個人要養爺爺、奶奶,還有爸爸、媽媽、叔叔、伯伯等,一共八個人,這是多麼沉重的負擔!」
五十萬個家庭無依 只能靠親人照料
李玉春是台灣面臨老年化社會的經典案例。因為十年後,她的孩子在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就要「一個人養八個老人」。單從最實際的經濟面來看,以平均一位老人一個月最起碼生活起居二萬元計算,李玉春的兒子在三十七歲時,除了負擔自己的小家庭外,每個月還要額外負擔照顧八個年長家人十六萬元以上的驚人開銷,更遑論對自己及家人精神層面的照料了。
經建會統計,日本的老人比率居全亞洲之冠,但台灣將以全球最快速度追趕,二○一八年,台灣將正式邁入「高齡社會」(六十五歲以上占全部人口一四%);二○二五年邁入「超高齡社會」(老年人口達二○%),甚至在二○六○年時將超越日本,成為全世界人口最老的國家之一。
然而,眼見台灣即將進入「高齡時代」,政府對台灣老人的防護罩,確有明顯嚴重的不足。尤其目前台灣《長照法》與「長照保險」的大傘都還未張開,因此,僅用衛生福利部擬定的「長照十年計畫」來因應,無論從所提供服務的「使用率」與「滿意度」來看,都明顯不夠。
衛生福利部最新統計,台灣目前所有需要被照顧的人當中,只有二一%「使用過」目前政府提供的長照服務;民間機構調查顯示,事實上,目前「正在使用」長照服務的民眾只有七%。換句話說,絕大多數該被照料的人當中,都在目前的防護罩之外,必須自立自強,才能擋得住風雨吹襲。
此外,因為政府的保護不足,被迫自力救濟的七十萬名失能者當中,又有四分之一、約十八萬人在經濟勉強許可下,選擇自費雇用外籍看護。以此估計,至少有超過五十萬個以上家庭,真的是無依無靠。唯一的解決方法就是靠親人照料,親人無法照料的,就只能自生自滅。
這就是目前台灣老人、失能者面對的困境!「十年計畫」就像是一把處處漏水的大傘,根本無法提供遮風蔽雨的防護。據調查,即使失能者有親屬得以照料,但這些照顧者,在長期龐大壓力下罹患憂鬱症的情況非常普遍,許多躍上新聞版面的家庭悲劇,因此發生。
政策的大傘一天不張開,台灣的老人、失能者的生命力,就一天天在流失。然而,當台灣的國民所得早就正式突破二萬美元大關,投資環境、人權指標都往前邁進之際,台灣老人的悲劇,在富裕的表象下卻持續上演,這是多大的諷刺!
對照韓國和日本,韓國與台灣老年化程度幾乎完全一致(目前韓國老人比率約一二%,與台灣相近),早在五年前,二○○八年時,就已經開辦「全民長照保險」;僅一海之隔的日本,即使經濟沉淪了十餘年,之後,日本政府對老人的照顧,卻沒有一天停止,讓日本的老年照護有著和台灣截然不同的幸福景況。
位於東京都江東區龜島小學的日本特別養護老人之家「Camellia會」,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巧妙配置設施 與社區連成一片
踏進Camellia會,令人眼睛為之一亮。換上拖鞋,走進明亮寬敞的大廳,環顧四周,陽光從落地窗撒進屋內,右側擺放許多舒適的座椅,有人望著窗外沉思;左側有咖啡吧,通道書櫃上放了許多書報,有人邊喝飲料邊看書。從落地窗往外看,則是公園和街道旁的住家,中間毫無阻礙。這裡有置身旅館的高級感,也有回到家的舒適感,讓人幾乎忘了自己身處老人之家。
Camellia會事業部長高橋利明指出:「我們一直抱持著一個信念,就是深耕地方。很多老人之家給人陰暗的印象,像築起一座高牆,與外界隔絕。但是住在這裡的長者並不希望被孤立,所以我們打破了這道牆,並且提供舒適的場所,希望吸引當地居民主動走進來,不論以前認不認識,都能和這裡的高齡者做朋友。」
高橋利明分析,老人之家不喜歡讓人自由進出,不外乎有兩個考量,一是擔心老人被傳染疾病,二是擔心居民出外走失。Camellia會的因應方式是,在容易傳染的季節,加強漱口並且勤洗手。此外,門口裝有感應器,有人通過發出聲響時,職員就會提高警覺,高橋利明說:「有些地方會在居民手上套感應器手環來管理他們進出,一方面成本太高,二方面我們希望保有他們的自尊心。」
此外,政府規定設施內照護職員占居民的比例為三比一,Camellia會則是一.八比一,而且正職員工占了九成。高橋利明解釋,兼職員工太多會降低品質,因此即使成本較高,也不願調降規格。
去年,Camellia會辦了一百八十場活動,顯見社區互動頻繁。而為了和當地居民有良好的交流機會,Camellia會還設定每個星期天早上九點到十二點半為免費早午餐時間,由志工協助準備餐點,任何人都可以來參加。雖然多了一點成本,卻能讓設施內的居民和外面民眾打成一片。
特別的是,江東區要求設置的「母子生活支援設施」,用意要為單親媽媽提供一個避風港,住在這裡的三十戶當中,小孩從零歲到十八歲都有。
由於這裡的老人之家、母子生活支援設施和老人保健設施都連在一起,而且都面對公園,對於老人之家的居民來說,看到朝氣十足的小孩,自己也覺得精神都來了。不僅如此,天真無邪的小孩也會主動找老人交談,聽爺爺奶奶們說故事,對他們來說,這樣的體驗非常難能可貴。這裡成功扮演了社區媒介據點的角色。
江東區的經驗,證明了即使是身在寸土寸金的都會區,只要政府有心要做,「在地安養」一定可以做得到。
事實上,除了經營龜島小學養護中心的業者──湖山醫療福祉集團之外,日本近年來有許多企業與資本家也投入了老人機構的經營,《今周刊》採訪團隊繼續開拔到埼玉縣,採訪一則「台灣人傳奇」。
Camellia會的團體家屋讓失智長者有居家的感覺,上圖為客廳,下圖為臥房。
台灣醫生發想 打造老有所終場域
七十一歲的王增富,出生於台北市,十歲即移居日本。身為腦神經外科醫生的他,曾經擁有三家醫院,心中卻一直有個遺憾,「病人治療結束以後,身體還很虛弱,需要靜養,卻不得不出院,回家後又無人照顧,那種無奈的心情讓我看了很難過。」因此,王增富在十六年前成立社會福利法人,開設特別養護老人之家「吾亦紅」和護理之家「鈴蘭苑」,在行醫的埼玉縣提供了「老有所終」的設施。
多年來,王增富陸續提供了多種選擇,包括行為基本上能自立的長者,可住進「鈴蘭苑」,收費低廉;需要照護的則住進「吾亦紅」;無法進「吾亦紅」的長者,可住進平價的附照護收費老人之家「Rapport上尾」;另外,王增富還開了一家「蓮田Oak Plaza」,它是附設溫泉的老人之家,有舒適的環境,收費也偏高。王增富讓選擇多樣化,使得日本的高齡者可以生活得更快樂。
「吾亦紅(中文名為地榆)是秋天開的紅色花卉。我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高齡者到晚年還能像花朵一樣漂亮地綻放著。」王增富說。
事實上,日本高齡人口急速增加,子女人數愈來愈少,據統計,一○年日本有六十五歲以上高齡者的家庭中,獨居者比率約二四%,只有老夫妻兩人達到近三○%,一對老夫妻和一位單身小孩同住比率則是一九%左右。老人得自己照顧自己,或老伴照顧老伴的情形逐漸普遍,一旦生重病,住進長期照護設施是較佳選擇。
而日本政府早在二○○○年四月一日開始,針對四十歲以上民眾實施長期照護保險制度,日本老人則可根據不同需求,領取保險補助,住進適合的養老機構中。尤其是東京等大都會地區,日本政府除了鼓勵健康狀況比較好的人盡量使用居家服務,也將廢棄的小學校舍改建為相關設施,像龜島小學這樣的改制,正在迅速增加,藉此更有效地利用都會區土地。
同樣的長者,在台灣、日本兩地不同政府的照顧下,各自上演著不同的暮年人生,悲苦與幸福,就看兩地政府的擔當;日本財政不比台灣寬裕,台灣的執政者沒有理由以此推卸照顧人民的責任。
鈴蘭苑護理之家創辦人王增富(右立者),經常和長者閒話家常。
在「吾亦紅」特別養護老人之家的日托中心,長者開心地從事休閒活動。
蓮田 Oak Plaza 老人之家,附設溫泉可供居民泡湯,有益身心。
千葉縣我孫子市的照護預防訓練中心,設有幫長者復健的水中步行設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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