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周刊》採訪團隊,跨海前進日本取經,我們看到日本老人在政府的照料下,健康幸福地生活,而台灣老人卻在政策遺棄下,默默地走向暮年。雖然僅是一海之隔,台灣與日本兩地的老年人生活,卻是天壤之別。
當那一天到來,你,期望過什麼樣的生活?
充滿元氣的幸福感,還是孤寂無助?
老後,並不可怕,可怕的是,
一旦病痛纏身、身體日益衰老,
當老伴、兒女都無法照顧你的時候,
需要的是政府的一雙大手,
為你架起老後的安全防護網,讓每個人都不會老無所依。
日本的老年人口比率高出台灣許多,
但台灣的老化速度卻遠比日本還要快,
當日本從政府帶頭,全社會一起關心老人議題,
台灣的《長照險 》相關老人政策,
卻還「冰」在立法院……。
《今周刊》採訪團隊,跨海前進日本取經,
我們看到日本老人在政府的照料下,健康幸福地生活,
而台灣老人卻在政策遺棄下,默默地走向暮年。
雖然僅是一海之隔,
台灣與日本兩地的老年人生活,卻是天壤之別。
以下的故事,不極端、不煽情,
卻是真實如你我身邊的父母,
他們也許沒有聲音,卻在與時間拔河中,
一點一滴陷入無助的深淵。
台灣場景〉孤單拮据 無能為力的宿命
台灣場景〉孤單拮据 無能為力的宿命
故事一:台灣媽媽皮阿姨。她的故事很平凡,卻代表著社會上近三百萬位長者的生活。她沒有窮到三餐不繼,但雙腳不能行走,卻無法申請任何社會協助;唯一的收入是勞保月退,卻連請外傭都不夠,生活費必須向兒女伸手,政府的援助對她而言,遙不可及。
頂著攝氏三十三度高溫,從家裡到距離最近的新北市新店區公所捷運站,靠輪椅代步,路程將近十五到二十分鐘;但這一段不好走的路,皮阿姨一走,已經五年多了。
今年六十八歲的皮阿姨,罹患神經退化症,雙腳逐漸失去功能,至今病因不明;這兩年來雙腳無力的情況日益加重,已無法走路,就連晚上要上廁所,都需要人攙扶才有辦法到得了洗手間,日常生活包括吃飯、洗澡、所有生活大小事,都必須仰賴印尼傭人Emma。
每次回診,都由Emma推著輪椅到捷運站,再搭捷運到台大醫院就診。在毒辣的大太陽底下,不到四十五公斤的瘦弱身影,令人不捨。
其實,從一般外界的眼光看來,皮阿姨的情況並非過不去。她住在新北市新店區還不錯的地段,一戶約莫三十多坪的一樓房子,市價至少上千萬元。家裡談不上奢華,但在外傭打理下,卻也乾淨整齊。
年輕時,皮阿姨的先生服務於公營事業,她則是偶爾打打零工,生活還算過得去,夫妻倆有一間自己的房子,把一雙兒女扶養長大,並送出國念書。
月退不夠請外傭 靠子女貼補生活費
這些年來,兒女陸續成家,原本她和先生兩人相依為命,然而先生卻在五年前過世了,留她一人獨自生活。一人獨居,加上患了神經退化症,雙腳不良於行,生活起居都需仰賴他人,逼不得已,只好請外傭照顧。
為了栽培小孩出國念書,皮阿姨夫妻倆幾乎沒有什麼積蓄,先生過世後,她唯一的收入就只有勞保月退。
「還好當時有勞保,現在可領月退,每個月有一萬六千多元的收入,但要付Emma的薪水(約一萬八千元)還不夠,再加上水電瓦斯等費用,得靠兒子女兒補上,我才能勉強過生活,要不然,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因神經退化導致說話有些不清晰的皮阿姨,一字一字慢慢說著。
這戶房子雖然讓皮阿姨起碼有個遮風避雨的住所,但因為有這間房子,讓她無法申請任何中低收入的補助,也無法領取每個月三千元的老人年金;而且皮阿姨已申請外傭,按規定無法再從公部門申請到任何居家照顧服務。
一萬六千元的勞保月退,如果是健康的老人,勉強還可以過生活,不過一旦像皮阿姨一樣生病了,生活就會陷入困境。因為這些錢拿來請外傭,生活費就沒著落了,更不用想住進養老院,像皮阿姨這樣的老人,政府幾乎沒有提供任何照顧,只能任由其自生自滅。
雖然有外傭照料生活,可是外傭也有情緒不穩的時候,「有時候她不開心,我就少說話,不敢惹她更生氣。」皮阿姨刻意壓低聲音,撇過頭告訴記者,之前請過一位外傭,天天打國際電話回家鄉和家人吵架;但屋子裡就兩個人面對面,讓向來善良細膩的皮阿姨情緒壓力更大,常常一整天不敢吭一句,只怕惹外傭不高興,體重從原本五十八公斤,一下子掉到四十五公斤以下。
問皮阿姨平日都做些什麼?她竟然難過地掉下淚來。她說:「平常除了參加教會活動與看醫師之外,幾乎一整天都沒做什麼。」頂多是傍晚時分,Emma推著她去碧潭邊透透氣。
她常常看著孫子的照片發呆,即使女兒最近生了孩子,她想探視,卻也因行動不便而難以成行。皮阿姨用那雙瘦骨嶙峋的手撫著孫子的照片,擦拭著眼角的淚痕,那眼淚是對生活孤單無助的挫敗感。
寂寥占滿了整個空間,時間在這裡似乎停滯了!
一間房、一名外傭,幾乎就是皮阿姨老年生活的全部,沒有津貼,全部自費,政府的老人政策在哪裡?對老人家的照顧是什麼?在如今國民所得超過二萬美元的台灣,記者握著皮阿姨瘦弱的雙手,覺得好諷刺。
故事二:劉媽媽,本名朱麗衿,今年六十三歲,身體虛弱多病,卻因為資格不符,不能請外傭;七十四歲的先生每周三次、每次來回一小時開車載她去洗腎,一趟折騰下來,兩人都又苦又累。
她多希望能有更方便的醫療接送服務,多希望政府能協助伸出援手,否則,老夫妻兩人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當政策安全網失能……
台灣目前有二十多萬名像皮阿姨這樣的獨居老人, 他們一生認真工作,但社會卻沒有回報以幸福的老後人生。
(攝影/陳俊銘)
▲點圖放大
洗腎婦就醫困難重重 老伴也心力有限
「我也曾經考慮過申請外傭,但研究了半天,才發現年齡不符,那個什麼……巴氏量表根本不會過,前幾天鄰居還教我,等社工師來檢查時,讓大我十歲的先生裝瘋賣傻一下,可能用他的名義申請會快一點。」家住台中市的劉媽媽,患有嚴重的腎臟病與糖尿病,說起話來有點提不上氣,語氣裡盡是無奈。
兩種慢性病纏身,嚴重困擾劉媽媽的生活好多年,尤其每周三次的洗腎,來回車程的不便,加上洗腎後造成的身體不適,更是讓她苦不堪言。
每次洗完腎回到家,撐著很不舒服的身體,還要下廚替先生張羅吃的,「我不煮,難道叫他自己煮?」劉媽媽說,兩個人年紀都大,外面的東西吃不習慣,雖然身體不舒服,依然得下廚。
近來,先生年紀實在大了,無法開車接送,而且前一陣子劉媽媽的腳因為糖尿病的關係,腫了起來,行動更加不便,原本每周三趟的洗腎更困難了,她勉力自己搭公車,中途還要轉車才能到達醫院。「我才六十三歲,人生就要這樣一直下去嗎?」對於未來,她真的不敢去多想。
劉媽媽的三個女兒都在南部工作,也已成家,台中老家只剩她和先生兩個人,七十四歲的先生有時還要拿著比大拇指還要粗的針筒,戴起老花眼鏡幫她注射胰島素。
看著先生彎屈的身影,微微發抖的針筒,劉媽媽一滴眼淚滴在針筒上,兩個老人就這樣淚眼婆娑,無言相望。
台灣大多數老年人希望在家接受居家照護,但我們的長照防護網卻無法妥善照料。(攝影/陳俊銘)
當老老照護愈來愈多……
台灣有四十六萬名「老人顧老人」個案, 漫長的陪伴與照料,也侵蝕了照顧者的生命力。
(攝影/吳東岳)
老老照護壓力大 悲劇時有所聞
在台灣,像劉媽媽夫妻這樣的「老老照護」(老人照顧老人)比率愈來愈高,根據內政部二○○九年估計,全台灣有二十三萬對夫妻或同居伴侶,也就是四十六萬名老人都是處於這種狀態,如果加上老兒子照顧老父母的個案,「老老照護」的人數還會更高,這些人承受的照顧壓力之大,絕非外人能想像。
二年多前,新北市新店區曾經爆發一起悲劇——八十多歲的先生殺死罹患阿茲海默症的七十多歲太太,當先生自首戴上手銬時,他忍不住對媒體說,「為什麼政府不能多給我一些幫助?」
一年多後,這位老先生因為心肌梗塞,病逝在看守所內。
「為什麼政府不能給我多一些幫助?」這是《今周刊》決定製作這個專題的初衷!當台灣的國民所得突破二萬美元大關,人民生活愈來愈富裕之際,政府卻還遲遲端不出像樣的老人照護政策。
但同一時間,經濟衰退長達十餘年的日本,在政府周延的照料下,大多數日本老人過著幸福的「老後人生」,讓台灣老人又羨慕又嫉妒……。
日本場景〉快樂元氣 退休族運動找回新生
日本政府提供補助,讓老人家在負擔不重的情況下,就能快樂享受餘生。(攝影/陳永錚)
故事三:健康、快樂的日本八十四歲老伯伯白坂達男,在政府的補助下,不花大錢就能住進安養院:和十年前搭救護車緊急送醫相比,如今在設備完善的安養環境下,白坂的身體更硬朗了。
位於日本埼玉縣蓮田市的護理之家(Care House)鈴蘭苑,到了中午,四樓的餐廳飯香四溢。許多年長者一邊透過明亮的落地窗眺望遠山,一邊和同伴開心地交談,享受色香味俱全又營養均衡的餐點。八十四歲的白坂達男,也是其中一人。
他神采飛揚地表示,大約十年前曾經被送進醫院急救的他,說什麼也沒想到現在還能如此快樂,過著有意義的生活。
獨居風險增高 自行安排住進安養院
原本經營鐵工廠的白坂達男住在埼玉縣上尾市,今年五十歲的獨生子從念大學時就離家獨立,於是他從二十年前妻子過世後,開始一個人過生活。儘管已經習以為常,他還是忍不住感嘆:「一個大男人要自己照顧自己,是很累的!」
退休後,白坂曾經做過送餐等志工,但是年紀愈來愈大,他開始動念,想找一個安養中心安度餘生。
「我還沒結束鐵工廠的時候,有一次肚子痛,吃了藥還是愈來愈痛,打電話給兒子,卻找不到人,結果自己忍痛開車去醫院。後來醫生診斷出是盲腸炎,還好我途中沒有因為劇痛而發生交通意外。」這次經歷讓他對於獨居的風險,有了初體驗。
「還有一次大約在九年前,我大概因為血壓高,頭很昏。身邊沒人可以商量或攙扶,又不想麻煩鄰居,唯一在身邊的只有電話,束手無策,只能打電話叫救護車來救我。」經過幾次這樣的事件,白坂更下定決心要找一個讓自己過得安心的地方。比較過許多機構設施後,他選擇了鈴蘭苑。
當年白坂偷偷搬進鈴蘭苑,不想讓他的朋友們知道,因為日本許多老一輩的人思想比較保守,對於進住安養院,還是有一點抗拒,擔心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自己。幸而,現在朋友們看到他過得比以前更有活力,都很羨慕,佩服他有先見之明。
日本的護理之家有政府補助,低收入者的費用負擔很輕,一個月花費大約新台幣二.一萬至四.六萬元,是一般安養院的一半。而鈴蘭苑收費又更低廉,平均每人每月收費約新台幣一.六萬至三萬元。
白坂進住鈴蘭苑之後,每天早上五點半起來種花種菜,接著泡澡、吃早餐、洗衣服或看醫生等;下午則有唱歌等多種不同的社團活動,最近兩個月,他為了製作夏季祭典要扛的神轎,忙得不亦樂乎。
進來後,曾經輕微中風的他說:「如果沒來這裡,我覺得我應該活不了這麼久。每天有好的營養管理,有合作的醫院,有許多同伴,這些都是我獨居時不敢奢望的。搬進護理之家,為我的人生賦予新生命。」在白坂身上,我們看到老人家因為得到好的照料,充滿元氣的幸福感。
故事四:日本千葉縣的間野吉幸,在政府委託建立的長照中心裡,揮汗如雨地健身,紅潤的臉龐,健步如飛地疾走,七十歲的他,有如回到五十歲的健康與氣色。
走進日本千葉縣我孫子市Keyaki Plaza大樓的長照預防訓練中心,許多人正汗流浹背地運動,一邊和身旁的健康運動指導員閒話家常,感覺和一般健身中心沒什麼兩樣,只是可以看出正在揮汗運動者,年齡層似乎偏高。
當政府守護銀髮族健康⋯⋯
像間野吉幸(右)這樣的日本老人,幾乎每天都可在政府興建的老人專屬健身房中,運動養生。(攝影/陳永錚)
縣府設高齡運動設施 預防勝於治療
原來,這個中心是由千葉縣政府委託長壽社會文化協會營運,只針對四十歲以上會員開發,而且縣政府為高齡者設計的運動設施,所費不貲,例如訓練中心內有一部售價好幾千萬日圓的水中步行機,對於長者的腳,有良好的運動和復健功能。
由於六十五歲以上人士一次收費只要二百日圓(新台幣六十元),可使用二小時,經常人滿為患,晚到者往往得等十到三十分鐘才能進場。
這裡的員工包括護士、指導員等共十七人,場內經常維持五位指導員和長者互動,兩部水中步行機旁,更固定由一位指導員在旁邊守護。指導員磯野浩市說:「目前最高齡的會員是九十四歲,很多八十多歲的長者,體力也不輸給小伙子。」
外表看來只有五十多歲的間野吉幸,今天只排隊十分鐘就進場,直呼「好幸運!」今年七十歲的他,六十五歲退休後,一直從事他最愛的賞鳥和環保志工活動,不但走遍日本各地,還和同好們遠征國外,「我二月才去台灣賞鳥呢!去了金門、陽明山等地方,陽明山的藍鵲、五色鳥都美極了!」
做自己有興趣的工作,是間野的活力來源,但光是這樣還不夠。五年來,他經常來中心盡情流汗,原因是「不管去賞鳥還是當志工,我和同好之間的話題都離不開鳥類、環保。來這裡不但可以讓身體動一動,更棒的一點是,指導員非常親切,教我很多運動相關知識,大家都像一家人一樣,我們也會分享一些人生經驗。」
說起話來中氣十足,保持爽朗笑容,這是運動帶來的效果。日本年長者愈來愈多,與其等到生病才花大錢來治療,不如延長健康的狀態。預防勝於治療,千葉縣自己努力守護著高齡縣民的健康。
當日本老人正享受著來自政府政策的照料,度過幸福的老後生活之際,終於,台灣的政府有了些微的回應。
七月二十三日,衛生署升格的衛生福利部正式揭牌成立,總統馬英九在典禮上宣示,「長期照護」是衛生福利部上路之後的當務之急,不只《長照法》要迅速立法,未來還要如全民健保一樣,開辦「長期照護險」的全民保險。
馬英九的疾呼只是口號?還是點燃黑暗裡些微的光亮?我們衷心期待,台灣全面完整的老人政策,真的能夠在總統的承諾下,正式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