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會了 保護主義！

十六世紀時，一名葡萄牙水手喊出「Ilha Formosa!」（葡語：美麗的島啊！）福爾摩莎從此成為台灣的美名。隨後，西班牙的探險船艦登上台灣，成為第一批「投資台灣」的外國人，打開長達四百年的殖民時代。而這也是台灣面對「外人投資」以及「開放」的初體驗。

在文化研究大師薩依德的後殖民論述中，被殖民者往往存在「抵外」的潛意識；「開放」，對他們則帶著被掠奪的危險。

四百年後的今天，台灣的確成了全世界「抵外」最成功的地方：再也沒有金髮碧眼的外國人，要搶著來這座美麗的島。去年，台灣正式成為全世界最不想投資的地區；更糟的是，一個龐大的零關稅貿易環境，正在包圍這個出口島。ＴＰＰ(跨太平洋戰略經濟夥伴關係協議) 全球規模最大的區域經貿組織，準備在2015年將所有會員國關稅降到零。台灣，卻被擋在門外，連談判桌都上不了。

外國資金不願意進來，台灣的出口，也正因為走不進區域經貿組織的大門而將被封死，這，就是台灣經濟當前的困境。

不過，一場巨大的實驗，正在悄悄啟動，要挑戰這四百年來的保護主義傳統，企圖吸引外資，讓台灣走向自由化。這場實驗表面上如螳臂當車，讓許多人大喊「看不懂」。但若實驗成功，就能讓台灣經濟徹底「轉骨」，它就是「自由經濟示範區」。

光是它的名稱就讓人摸不透。台灣的自由經濟難道不夠吸引人？我們又要示範給誰看？兩套數字，解釋一切。

為何要設示範區？ 打破保護主義心態 讓外資活水流入台灣

台灣的「經濟賣相」如何，外商直接投資金額（ＦＤＩ）是最好的指標。根據聯合國統計，2000年至今，台灣的ＦＤＩ是350億美元，不僅是亞洲四小龍之末，還落後於馬來西亞等東南亞國家，甚至只有泰國的一半。而去年的瑞士洛桑國際管理學院全球競爭力調查，台灣的ＦＤＩ占ＧＤＰ(內生產毛額)比率，是全球59個國家裡最後一名。如果國際投資是一場選美，台灣已經是最醜、最不吸引人的那一個！

另一套數字：亞洲地區在2012年底，已簽署的《自由貿易協定》(ＦＴＡ)已經有132項，新加坡就占了16項，占星國出口量的6成以上；而台灣僅有和中南美洲國家簽定四項，占整體貿易額不到0.2％。新加坡去年出口微幅成長，但台灣則成為亞洲出口負成長最嚴重的地區，出口成長率在ＩＭＤ(瑞士洛桑全球競爭力排名)排名更是一口氣掉了50名。

這兩套數字，和台灣經濟密切相關。在製造業興盛的七○、八○年代，政府透過多種措施吸引外商，經建會統計，當時每年外資投資成長率高達27.5％，出口也大幅擴張，造就了台灣的「經濟奇蹟」。但是，「台灣有些非常嚴重的保護主義習性，已習於在貿易上採行保護主義作法。」美國在台協會（ＡＩＴ）主席薄瑞光曾經這樣形容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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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商會公布《二○一二台灣白皮書》中，就直指台灣政府「受貿易保護主義心態影響，部分重大投資案審查過程延宕、常不斷要求補件，影響投資意願。」除此之外，從農業到科技業，只要是競爭力弱化的產業，出口一掉，就期盼政府趕快出手保護，這反而阻礙了台灣的自由貿易進程。

舉例來說，台灣今天的農產品進口關稅仍是12.84％，是全球平均值6％的兩倍多。「其實台灣和新加坡的ＦＴＡ根本連談判桌都還沒上去，因為我們只希望對方什麼都開放，但是自己什麼都不開放。」「連對幾乎沒有農業的新加坡，都不肯開放農產品進口。可見得我們有多保守。」一位不願具名的台經院前研究員指出，就是這種根深柢固的保護主義，讓我們在談判桌都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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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範給誰看？ 要讓全世界看到台灣的自由化決心

「現在台灣的災難已經出現了。」經濟評論家馬凱說：「拆開ＧＤＰ的四大要素，台灣的投資、消費成長性都嚴重不足，唯一能仰賴的就是出口而已。」台灣過去建立起經濟奇蹟的兩條路：出口和投資，如今都岌岌可危，但是，亞洲的貿易高牆，正在台灣面前建立起來。

如今以美國主導的ＴＰＰ正在台灣隔壁成形，12個加盟國以2015年完全廢除關稅為目標，在日本加入後經濟規模已占全球總值比重39％，高於歐盟的25％，成為全球經濟規模最大的區域經貿組織。

四百年前列強登陸台灣的國際情勢完全逆轉，台灣現在反而被全球隔絕。就地理位置來說，ＴＰＰ剛好把台灣團團圍住，封死台灣的對外貿易路線，但我們卻連上談判桌的條件都沒有。因為，「ＴＰＰ要求比ＷＴＯ(世界貿易組織)更高的自由化條件，這些障礙不先自我排除，台灣就沒辦法加入ＴＰＰ。」環球經濟研究社社長林建山說。

保護主義一邊把我們的商品出口鎖死，另一方面又讓台灣的投資減少，「台灣過去喜歡用高關稅來保護本國產業。現在ＴＰＰ擋在你前面，如果不全面開放，等同死路一條。自由化，台灣早就沒有等的條件了。」林建山補充。因此，「示範區不只是示範給台灣人看，還要給全世界的外商以及美國、新加坡和紐西蘭看，說我們有決心要自由化，而且已經在做，然後才有辦法爭取到ＴＰＰ的談判門票。」林建山解釋。

主要精神為何？ 用最快的方式 讓台灣走出保護主義

這些年來，政府不是沒嘗試自由化。1995年提出的「亞太營運中心」以及2000年的「全球運籌中心」，都是以失敗收場。追根究柢，就是台灣保護主義濃厚的關係，所受到的各方阻力太大。到底，這次的示範區有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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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港一空規畫 能否推動台灣經貿成功轉型？(資料來源：基隆港務分局 整理：黃家慧)

「天下武功，無堅不摧，唯快不破。」是李小龍傳世的武術理論，而這次示範區的精神正是如此。

示範區，就是把台灣分割成兩個世界。在示範區外，一切規定如常；但在區內的法規將人流、物流、金流等體制的部分鬆綁，打下台灣自由化的第一步基礎。「如果台灣要再搞一個大的亞太營運中心，兩年之後才能規畫完畢，才能開始修法。那時候，早就來不及了。」主導示範區的經建會主委管中閔說。能先上路就上路，這就是示範區最主要的精神：「快」。

也因此，第一階段將原本基隆、蘇澳、台北、台中、高雄貿易港區及桃園航空城合成「五海一空」，短期來看，示範區好像零散地開放運輸業、國際醫療和農業加工業，因此也招來批評，「只不過是從前的加工出口區而已」。但管中閔強調，現在的規畫，只是示範區「一小小小步」而已，「只是先把障礙最小的推出去」，「真正的扭打，還在後面」。

示範區其實是老概念，最早是從交通部開始規畫，陳?內閣將案子轉交給經建會籌畫，而歷任兩任主委，管中閔能夠在上任不到二個月，就提出可以上路的方案，原因就是管中閔把原本的方案簡化到「不用修法」的地步，然後迅速推出。也因此，目前的示範區的主軸，是依附在舊政策「自由貿易港區」上，將貿易港區加上「人流」、「物流」、「金流」的鬆綁，就地升級成示範區，用最快的方式，讓台灣走出「悶」住台灣的保護主義。

針對台灣將發展「高附加價值服務業」，示範區的先行鬆綁以「引進外籍高階人才」來增加外資企業來台意願；「鬆綁外資投資限制」來提高對台灣的投資；以及「打開台灣物流市場」，開放原物料進口及出口限制關稅，做到像新加坡一樣的貿易中心。這三大鬆綁的方向，雖是管中閔口中的「一小小小步」，才一提出，就引起反對聲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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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金流釋疑一：租稅優惠將讓國庫犧牲數千億？

在金流鬆綁上，經建會祭出租稅優惠，例如海外盈餘匯回投資免課營所稅，或延長研發減稅年限等，就被評為「犧牲國庫數千億元」。這麼做，真的值得嗎？

「減稅是代表你本來收進口袋裡的錢，不要了。但是示範區裡優惠的這些稅目，台灣現在收得到嗎？」馬凱駁斥。光就中國台商盈餘匯回的部分來看，截至去年，上市櫃公司匯往中國的累積金額已高達一．四兆元，但匯回的金額卻只有八三一億元，還不到匯出的六％。也就是說，依照現有的稅制，這些稅是看得到收不到的，一年就流失至少百億元。「如果能讓台灣享有租稅優惠，鼓勵台商將資金匯回台灣進行實質投資，不多，只要有十分之一的效果就好，台灣馬上多了一百億元的資金回流。」而且，馬凱強調，這些資金都是台灣最欠缺的「實質投資」。

人、物、金流釋疑二：開放白領來台對台灣勞工不利？

至於開放勞工，管中閔則說：「從一開始，我就說過這是高端服務業的開放，所以我們只引進白領階級的國外人才，完全不碰藍領勞工，因為我不要國外的廉價勞工！」「你得先讓外商公司的白領主管來台灣，才能做生意吧！他現在是連來都不來，如果他能來雇一成的台灣員工，你是不是就直接多這一成的就業人口？」管中閔說。

另一個讓民眾「看不爽」，也是勞工團體最感冒的，就是對外籍工作人士短期所得稅減半的規定：「這不是讓台灣白領白白多繳五○％的稅？」然而，外籍勞工在台灣短期工作的稅率其實是一八％，減半之後仍比台灣勞工要高。亞太移工組織(ＡＰＭＭ)表示，原本的一八％根本是壓迫和歧視外勞，台灣減半後的九％，也只是國際移住勞工稅率的「上限」，根本不到「優惠」。

人、物、金流釋疑三：引進農產品加工將導致滅農？

最後有關開放農產品在區內加工，農委會則認為，反而對台灣有許多機會。農委主委陳保基舉例，台灣出名的「台灣茶」，其茶葉自給量根本不夠，每年需要從大陸進口三萬噸的茶葉，而自產僅一萬五千噸。其實我們每天喝的茶製品，早就是自由進口的產物了。

瑞士洛桑國際管理學院院長杜道明則認為，這方面台灣和瑞士很像。「台灣其實可以做亞洲的瑞士。我們完全不產可可，可可都是向非洲國家進口的，但是我們有世界最好的巧克力品牌。」他認為，台灣的勞工和資金的成本都較高，應該發展出像星巴克的營運模式，「真正賺錢的，不是產地直銷的非洲農民，而是包裝咖啡豆的美國工廠！」而這也是台灣在示範區應該發展的新工業才對。

台灣的自由化，終於開始動了。然而從各業界來看，若真要吸引高級服務業，如金融、電信，那現在的規畫，可說是隔靴搔癢，連被點名最受惠的國際醫療，新光集團健康管理公司總經理洪子仁都說：「根本看不出來有什麼鼓勵效果。」「示範區的服務業開放太過限縮，以至於下一階段台灣的服務業無法獲得與國際一流服務業交流合作的機會，將對下一世代台灣新服務產業的發展產生制約效果。」熟悉規畫的內部人士說。

以服務業價值最高的金融業來說，這位人士透露：「雖然陳冲前院長、管主委與高雄市政府倡議，應考量金融產業加入示範區，但主事的經建會尹前主委，以及其後主導的毛副院長，均對金融議題不熟悉，以至於最終的金融空白。」他還強調：「相對於香港與新加坡在金融產業的長足發展，沒有金融產業規畫的示範區，還算是示範區嗎？」

「示範區在下一階段，是否能夠吸引外資將服務業引進台灣？是否能夠增加台灣的投資，這就是管中閔口中、下一場開放與保守之間的「扭打衝突」。而這也是這場實驗能否成功的關鍵。在四月十六日的工商協進會早餐會上，江揆和工商界人士在自由化的討論間，已經可以聞出保守的政府單位和期盼鬆綁的企業界之間存在火藥味。甚至有企業大老在會後表示，政府只是「口中說開放，態度還是保守。」「再拖下去又是一個空包彈。」

應該怎麼做？ 應走新加坡路線 吸引台灣新服務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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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拖，是台灣最無法承受的惡運。除了台灣在亞太區域貿易整合的步調落後，示範區的競爭者也越來越多。民進黨指責示範區是「愚不可及」的政策設計，表示「應和港澳及中國建立像歐盟一樣的經濟共同體」；但其實台灣示範區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中國。除了廈門及深圳經濟區外，中國正規畫「特區中的特區」__前海合作區，主打台灣未開放的金融業，去年六月開始試行人民幣自由兌換，今年更已開放十五家香港銀行進駐，準備打造股權交易中心等新融資平台等，勢必和台灣造成競爭。

反觀台灣金融業，連討論多年的離境證券業務，開放國外券商來台開設分公司，至今金管會都未放行；央行雖「同意」開放外匯進出上限，但超過五千萬美元仍須申請核覆，這正是示範區需要努力的目標。馬凱提醒：「示範區只應該有一個目的，它必須要變成新加坡，像新加坡一樣開放。」他強調，台灣現在才發展已經太晚，只有一條路，就是「變成整個亞洲最好、最開放的特區。」

示範區除了應該要有吸引對下一世代台灣新服務產業發展的效果。開放示範區不是社區觀念，「以台灣如此小型的區域，示範區應是為未來全面開放的準備區，各種示範，都應在五至十年內檢討全面開放的可能性，建構成全國為一自由貿易區。」他強調。

聽起來很困難嗎？林建山表示：「二十年前，若台灣和中國談ＥＣＦＡ(兩岸經濟協議)，會比較簡單嗎？不一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台灣的籌碼一定更多！」按照國際趨勢，台灣只有兩條路。一條路是繼續緊鎖保護主義大門，直到籌碼消耗殆盡，才期待對方的讓利；二是盡早為自由化做準備。台灣這次會不會再重蹈覆轍，端看這場經濟實驗，能否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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