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丹前總理肯贊．多傑來台，宣揚不丹特有的價值觀：國家幸福力。趁此，《今周刊》特別邀請肯贊．多傑與誠品集團董事長吳清友進行精采對談，看兩人如何在人生的挫折困境，實踐幸福、成就圓滿！
在台灣的幾場論壇中，不論聽眾是企業主或是兒童，肯贊．多傑悉心回答各種問題，所到之處，每每激發「幸福是什麼」的反思風潮。
「ＧＮＰ（國民生產毛額）雖是認定社會進步的國際指標，但它計算得出文化價值、自然保育與國民的快樂程度嗎？算不出來。然而，對不丹人來說，上述價值遠勝於物質上的富裕！」在接受《今周刊》專訪時，六十歲的肯贊．多傑堅定表示：「在不丹，ＧＮＨ勝過ＧＮＰ！」
▲政府帶頭推動國家幸福力（GNH），讓不丹人笑容洋溢。圖中披黃巾者為現任國王吉美．凱薩爾．旺楚克。（圖片來源/達志）
ＧＮＨ比ＧＮＰ更重要
以經濟發展的定義來說，不丹是人均ＧＤＰ僅約兩千三百美元的「窮國」，卻堅持幸福之道，寧願大費周章地將水力發電廠蓋在地下，為了保育國土而拒絕伐木出口，就連經濟發展主力的觀光產業，也以高門票收費來限制人次。
難道這不是一種犧牲？「短期來看，這絕對是犧牲！但長期而言，環境與文化的永續發展，才是留給子孫的最大財富！」肯贊．多傑告訴我們。
經常在全球四處演講宣揚幸福價值的肯贊．多傑難得來台，本刊與「全佛文化」特別邀請他與誠品集團董事長吳清友，以「幸福」為主題進行深度對談，精采內容摘錄如下：
問：在兩位的國度裡，如何定義「幸福」？
肯贊．多傑（以下簡稱肯贊）：在不丹，幸福的定義就是，第一、滿足於自己擁有的東西，不管是物質或心靈上。
第二、與大自然和諧共存。第三、重視自身的價值觀與文化傳統。不丹的價值觀多源自於佛教，對於不丹人而言，佛教不只是宗教，更是一種人生哲學。
佛祖教我們，人要有覺性，才能追求人生的快樂。佛教徒在人間都是受苦受難，想要克服這些苦難，就需要被啟蒙，有悟性了之後，才能得到幸福。
不丹人認為想得到快樂，必須在身體與心理兩方面平衡。不丹的第四世國王在四十年前就提出，ＧＮＨ（國家幸福力）要比ＧＮＰ（國民生產毛額）來得重要。所以，我們把對ＧＮＨ的追求寫到《憲法》當中，明訂政府有責任推行ＧＮＨ、讓人民幸福。
ＧＮＨ基本上有四大支柱：公平永續的社經發展、環境保護、發揚文化與良善的政府治理。如果不能滿足這四大支柱，任一政策是不能推行的。
吳清友（以下簡稱吳）：每個人的生命因緣、機運與價值觀不同，都會產生不同的幸福定義。即使是同一個人在不同階段中，也會對幸福有不同的定義。
我年少時很貧困，但我快樂，因為我有一個和樂的家庭。等到年紀漸長、小有積蓄，我卻開始受到致命病痛的折磨，但我得到更多的愛，我同時也更珍惜這個愛，這時候我也是幸福的。
之後，我開始經營誠品書店，連續虧損十五年，身心受到很大的煎熬，卻也得到許多朋友的關心，我再次得到幸福。
前些年，我又必須面對不能想像的痛，我失去最親愛的兒子，我必須領受生命的無常，親身經歷這痛苦的一刻。
生老病死是人生功課
在無常的情境下，在各種痛苦、煎熬、病痛、貧困的階段中，我仍領略到不同的幸福感。所以我認為，沒有一個人有權利說：「貧困不該歸我、病痛不該歸我、苦難不該歸我。」
假使不歸我，那該歸誰呢？經歷了這些，我不再用負面態度來看待生命，因為我不敢想的、我不想要的，上天都照樣給我。我的結論是，這就是上天賜給我的功課。
問：阻絕現代人通往「幸福之路」的最大障礙是哪些？
吳：通常是因為人類的欲望多，但大部分力有未逮。所以假使你的價值觀與你的信念不轉，這輩子必與幸福絕緣。
肯贊：在不丹推行ＧＮＨ政策的四十年之間，我們沒遇到太多阻礙，但取捨絕對是有的！因為某些經濟發展，一定會對環境與文化價值造成傷害。
而ＧＮＨ的推行，教育扮演很重要的角色。我們在每一天開始上課之前，都會讓孩子們靜坐冥想，這會讓他們感到平靜、領略快樂，學習成效更佳。
問：一旦文明進步與經濟成長，有可能擴張欲望、造成不滿足時，不丹人如何取捨？
拚經濟也能兼顧環保
肯贊：物質欲望的擴張，造成不滿足，這就是一種失衡。不丹人講的幸福，不代表完全捨棄物質發展，而是求取平衡。
不丹的各項政策必須反映ＧＮＨ的價值，所以不丹有一個「國家幸福力委員會」（GNH Committee），不管是關於教育、醫療保健或各種基礎建設的計畫，都必須通過委員會審核。
經濟成長也對不丹帶來衝擊，但我們深信佛教哲學中的中庸之道，力圖在物質與精神之間尋求平衡。
不丹有七成的人口住在農村、以務農為生，因此我們很重視環境的保育。七○年代，不丹的森林覆蓋率近五成，現在反而更多，超過八成。
我們也必須要有足夠的森林資源涵養水源，因為不丹的主要經濟活動是「水力發電」，出口到印度，是不丹賺取外匯的重要項目。
不過，事情總有正反兩面，森林面積增加，就會繁衍出更多的野生動物，這些動物可能會破壞農地，這就是一個衝突。因此如何發展水力發電這類的綠色經濟，又避免野生動物襲擊農作物，也是我們一直在思考的平衡之道。
問：誠品被視為台灣重要的文化象徵，許多人因此認為生長在台灣是幸福的。究竟誠品如何經營「幸福」這種無形資產？
吳：我經營誠品不是一個商業思惟，而是生命的議題。既然知道生命有很多苦，要繼續活下去，就應該設法理出心所嚮往的是什麼？
經過沉澱之後，我最後理出來生命的價值有三個：人文、藝術、創意。人文是講善和愛，藝術是講美，創意是講不斷精進和終身學習。
我們終歸要生活，所以希望把人文、藝術、創意融入到生活中，達到一個烏托邦的理想生活情境、理想的社會組成。
當年誠品的成立，不是為了能賺錢，而是將生命和事業結合在一起，讓我覺得活著做這件事情是有意義的。所以，我選擇了書店與閱讀來代表對人文的嚮往，把誠品定位為「人文藝術的書店」，對於誠品，我有以下三個想法。
第一、誠品的終極關懷是人、生命和閱讀。
第二、我們不把書店當成買賣書的商業空間，而把它當成一個款待並安頓讀者身心的場所。所以，誠品特別把空間的氛圍從視覺、聽覺加以設計，希望能關照到讀者閱讀的情境。我們是把讀者當作一個生命體，而不是一個消費者。
另外，我們把時間當成共享生命的一個moment（片刻），而不是拿來轉換成金錢（一般所謂time is money）。
第三、上述模式很難獲利，加上我的能力也不好，才會賠錢賠了十五年（吳清友笑），但我們從未因此犧牲當初堅持的價值。那個價值，就是我認為的心靈幸福所在。
讀者利益優先於商業利益
所以誠品產生的「利」可以從兩種角度來看：第一個是哲學性的利，叫benefit，我不敢說利益眾生，但我希望利益讀者。
第二個是商業的利，叫profit。我堅決相信要先利益於讀者，讓大多數的人認同之後，誠品才有資格得到profit。
台灣社會對誠品的肯定與讚美，是因為台灣人的幸福能力其實很強。台灣人親切、友善、樂於分享，所以，我們寧可把誠品當成台灣社會的集體創作。誠品經營的是一種「之間」的關係，一種「in between」，人與不同的人、地、事物之間、與大自然之間的關係。
幸福就像水和空氣一樣，與我們長相左右，但我們卻沒覺察到它的存在。幸福並不是遙遠的星星，只要我們心念一轉，其實得到幸福不需要花任何代價，重點在於我們如何修煉及轉換心念。
問：台灣人的痛苦指數居高不下，在台灣可能推行ＧＮＨ嗎？想要提高幸福指數，國民（憑一己之力）可以怎麼做？
肯贊：我相信台灣一定也能像不丹一樣推廣「幸福指標」。
一○年，不丹總理曾向聯合國提議，將「幸福」納入第九項（原有八項）的追求目標。後來雖然沒有達成，但一一年在聯合國會員大會裡，六十八個國家無異議通過要將幸福訂為國家發展的目標。隔年，聯合國又明訂三月二十一日為「幸福日」。
我覺得吳董事長講得非常好，他本身就是一位實踐幸福的專家。我也認同，人生中追求的目標，應該是追求整個社會的大我，而不只是個人小我的目標。
經營生命就是經營幸福
吳：我個人覺得幸福感有三個面向。首先、是將幸福感從弱轉強。第二、是由淺到深，所謂淺是指比較物質性的，深是指比較心靈層次、永恆的喜悅感。第三、是從個人到群體，再到天下蒼生。
此外，幸福來自四面八方。一個是來自於大自然，例如看到夕陽、樹葉、海浪、陽光的早晨，那些都隨時可以給人幸福感，問題是我們的心靈是否準備好接納、欣賞、感恩。
幸福也可以是來自人與各種人之間的相處，就像佛教所說，是無量無邊的生命接觸。以上三個構面穿插著幸福的各種來源，構成了生命所謂的「圓滿」，經營生命就是經營幸福。
我給大家幾點建議：第一、建立自主的價值觀。什麼地方能讓我們從容地安身立命，就是我們的幸福所在。
第二、幸福是內省和覺察而得的，並非透過外求。
第三、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建立一座幸福加油站。說個小故事，當初誠品還在賠錢之際，為了得到自我感覺良好的感受（眾人笑），我常坐在台北敦南誠品二樓咖啡廳望向書店，若看到讀者帶著喜悅的面容走出來，那我的辛苦就值得。
每個人的幸福加油站不盡相同，但我們仍應努力建構自己的加油站。
第四、要擁有幸福，一定要有愛心、誠心、感恩的心、正面思惟，還要有靈敏的覺察力。
問：關於幸福，請兩位談談自我修煉之道？
肯贊：我個人覺得，幸福是因為喜歡我擁有的東西、喜歡我正在做的事情，而且還因為我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歷經長期的推廣，不丹已經把自己當成是一個幸福的國度，這也是我們在觀光方面重要的特色。
因為我們是佛教國家，所以很多觀念都是代代相傳，並按照教義身體力行，像是早、晚都會念經祈禱，這些都可以讓我們感受到心靈的滿足。
幸福之道是要為別人著想，我們若要追求最終幸福，就要體會這一點。
吳：我感謝《今周刊》安排此次對談，因為這讓我思考幸福的定義。我開始覺得過去的貧困、病痛、煎熬、苦難，也包含失去至親的小孩，都幫我建立更深刻的幸福來源和基礎，讓我更有力量面對未來。
我也開始想，過去看不慣的人和事終將成為我的上師。過去的那些不幸福，都是因為我們沒有去觀照自己的心，沒有去轉自己的念。
我覺得「幸福尚未成功，修行仍須努力」（眾人笑），哪一天真的做到幸福，才能讓人體會到：「天下有大美、人間有大愛」，這才是真正幸福的人。
肯贊．多傑（首圖左）
出生：1952年
經歷：不丹總理（兩任，2007~2008年、2002~2003年）
學歷：孟加拉獸醫大學
吳清友（首圖右）
出生：1950年
現職：誠品集團董事長
經歷：公視基金會董事、誠建公司董事長
學歷：台北工專機械科（已改制為台北科技大學）
【認識不丹（Bhutan）】
總人口：70.8萬人，僅約台灣的3%
總面積：3.8萬平方公里，比台灣略大
首都：廷布（Thimphu）
官方語言：英語、宗喀語
宗教：佛教、印度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