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李桂林考進台電公司,卻因為接觸高劑量的輻射曝曬,導致血液病變。台電不僅遲遲不讓他離開造成職業傷害的工作崗位,甚至與榮總更改他的體檢報告,讓他「健康」退休。這是台電退休員工的血淚告白,李桂林只是其中一人。
看電影學快速拆裝 減少暴露
一九七四年三月二十五日,是我在台電服務三十三年的第一天,我接受了近一年半訓練和實習,內容不外是學電廠架構或基本核子物理課。我們核能班是當初三個班當中唯一不足額錄取的,一九七五年八月,結訓後歸建到核一廠的只有四十二人,可見已經有人意識到核電的危險,而不敢來報到。
當時核一廠正在興建中,我被分派到儀器課的核機儀器股,每天朝八晚六做的就是包括裝機、配管、裝設儀器,接線的工作也會參與到。
核一廠正式裝填燃料是在一九七七年,當時從美國引進的中子源放入反應爐裡作為引信,我們隱約知道那很危險、是會貫穿人體器官於無形的毒物,這時才有「玩真的」的感覺。但是,我們即使到高汙染區,也只是穿上一層防護衣,那只能防止輻射塵直接接觸到身體,根本防不了輻射線。
這時我的工作內容主要是在監控、巡視驅動水壓幫浦的控制棒,這關係到反應爐的運轉。我們這一組每天都會接到檢修通知單,指示我們哪個控制閥故障,或是某個水位儀表沒有正常顯示。同組的還有一位股長、兩位工程師和另一位技術員,像這種「跑現場」的工作,多半就是由我和另一位技術員負責。
鎖螺絲、拉電線這些任務,說穿了跟水電工沒有兩樣,但卻是在高達上百毫侖目輻射量的管制區裡做這些事情。我自己在進去之前,會事先演練怎樣最快把東西拆裝完成,這甚至不是電廠的訓練,是我自己看電影學到的。
進入管制區工作的人,都可以申請一支輻射劑量筆帶在身上。上面標有從零到每個人一天可以接受的最高輻射曝曬量:一百毫侖目。
有一次我「跑現場」進入了汽機區域,沒想到才幾分鐘,那根顯示劑量的指針就因為超過最高指示量而消失不見!當時我以為可能是劑量筆摔到、故障了,但直到那個月月底,我們固定每個月回收一次、也有檢測輻射值的員工佩章顯示,我的曝曬值奇高無比,把保健課的人都嚇了一跳!
健康出問題 想轉調困難重重
我只好拿出一九七七年在榮總做的健檢報告,那時我就發現我的血小板比正常人還少,但是廠長卻說,「血小板低又沒有病,繼續追蹤就好啊!」我只好再到醫院做染色體檢驗,被判定有次發性血小板不足,醫生開立的診斷書上寫著:「建議不宜在輻射場所工作。」
我在一九八○年請調南投大觀火力發電廠,但興建中的核二廠聽說我轉調成功,馬上到台電公司人事室攔截我的請調單,後來我雖然調到了大觀一年,但卻一天到晚收到核二廠的「借調」,真正待在大觀的時間只有一個月,其他時候都在為核二廠工作。要是我沒到核二廠支援,核二廠那組測試運轉的工程師就一整天無法工作,技術斷層很嚴重。
就這樣,一直到一九八五年,我才真正離開核一、核二發電廠,成功轉調到台電受訓中心。但儘管如此,在一九八八年核二廠要發行建廠十周年特刊的時候,他們還是把我找去幫忙,進入管制區拍攝反應爐的照片,因為我以前是台電攝影社的負責人,又熟悉工作現場。那些照片,也成了現在我和台電打官司的一項證據。
體檢報告被改成「健康」退休
我在二○○七年退休後,就一直在三芝的家中養病,直到○九年覺得喉嚨也出了問題,經檢查後發現,我喉嚨長了一塊息肉,被診斷為喉部鱗狀細胞癌,還好切除後目前還沒有轉移跡象,成大職業醫學科王榮德醫師,診斷我是因為呼吸道暴露在游離輻射汙染中才致病。
電廠員工的體檢報告都有一欄健康級別鑑定,我因血小板數目只有正常人的十分之一,而被診斷為最不健康的第三級,但卻曾經被保健課的主管打電話「告知」,第三級會讓他很難寫報告,所以他會往上提升。在我退休前,榮總的醫師果真如台電所說,開出了代表「健康」的第一級體檢報告。
新北市衛生局曾透露,像我這樣受到職業傷害的核電廠員工超過百人,我希望能透過我跳出來對台電的控訴,讓其他人也得到公道,讓大家知道輻射的恐怖,核電不是地狹人稠的台灣玩得起的。
退休後的李桂林索居在新北三芝深山裡頤養天年,這次跳出來發出不平之鳴,是為了對社會有個交代。(攝影/聶世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