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英日韓央行總裁高調示警

這個年代，聽到壞消息已成慣性，甚至讓人麻痺，不過，一向正襟危坐、喜怒不形於色的央行總裁們，最近卻一反常態，紛紛發表令人憂心的警告，各種警告充滿了罕見的形容詞、驚嘆號，以及「孤臣無力可回天」的挫折感，聞之令人鼻酸。

英格蘭銀行總裁金恩（Mervyn King）曾經與當今美國聯準會主席柏南克同享一間教授研究室，九一年獲英格蘭銀行聘任為首席經濟學家，九九年成為英格蘭銀行貨幣委員會成員，至今已經超過十二年，從來不曾缺席過一場會議。他對於央行的任務極為堅持，以打擊通貨膨脹、採取從緊的貨幣政策為優先，他從二○○三年起擔任央行總裁，不斷強調貨幣政策應該「無趣」，以讓市場得以預測，並使得政策能夠充分達到打擊通貨膨脹的首要任務。
 

最挫敗  英國代表金恩無力可回天

然而，這麼「無趣」的央行總裁，卻從兩年前開始，率先所有央行總裁，不斷警告英國潛藏龐大的信用危機。金恩早在去年一月就已公開表示，藉由公共機關支出的增加，以避免未來經濟減緩的政策，是沒有幫助的。而僅靠著中央銀行調降利率，並不能解決問題，只有金融市場恢復信用，才是惟一解決的方式。

金恩在二月十一日，更公開表示「英國經濟已經陷入嚴重衰退」，整篇報告堪稱是英國央行幾十年來最強烈的悲觀訊號。金恩說英國經濟「沉重地向下墜落」，而且下沉的速度越來越快，到今年年中，英國的經濟成長率將會衰退四％，通貨膨脹率則在年底前跌到剩下○．五％。

讓「無趣」的金恩感到難過的，幾乎是所有經濟指標的同步下沉，即使金恩率先所有央行調降利率、引導英鎊貶值，但是元月的英國勞工就業報告還是讓人失望。現在英國已經有兩百萬勞工失業，失業率六．三％；比起失業率掛在八％上下的歐陸國家，英國目前的失業率並不算太高，問題是，失業人口增加的速度實在太劇烈，整個社會陷入窒息的壓力。

金恩不只是哀號，還特別在二月十八日拜訪了英國財政大臣達林（Alistair Darling）。央行總裁去找財政部長討論，是極為罕見的舉動，而且會談的重點是「印鈔票」，因為金恩已經將英鎊利率從五％一口氣降至一％，再下去已經沒有調降利息的空間，而經濟仍然在快速下沉，因此，金恩索性主動找達林討論「貨幣數量寬鬆」的政策。

英鎊原本已經是極為弱勢的貨幣，兌美元從去年八月的一英鎊兌二美元，暴跌至目前的一．四美元，已經貶值三○％，但是金恩仍然要英鎊繼續貶值，而且以劇烈的「印鈔票」手法來貶英鎊。看來，「無趣金恩」已經成了「抓狂金恩」，哀號音量排名全球第一。
 

最悲情  日本代表白川上任時機差

與英國同樣位置，分居地球兩側的日本，同樣面臨二十年來最大的衰退，日本銀行總裁白川方明（Masaaki Shirakawa）比金恩小一歲，但是命運更多舛。去年三月，總裁福井俊彥任期屆滿，連續兩位提名者都被參議院否決，總裁懸缺一個月後才由白川方明接任。

白川幾乎一接任日本央行總裁，金融海嘯就爆發了。他在今年二月初的國際清算銀行演講裡，總結日本央行在承受一波又一波衝擊時，所採取的各種措施，重點包括三個面向，第一就是將重貼現率從○．五％一路降至○．一％（絕對數字很低，但是幅度與英國幾乎一致）；第二是確保美元供應的正常，這方面日本央行採取跨國合作，例如與韓國央行就進行了高達兩百億美元的日圓—美元額度交換，對韓國企業供應了大量的日圓，這項政策與歐洲央行相互呼應；第三則是提供企業大量的短期融資，日本央行與美國聯準會一樣，從貨幣市場直接買入企業債券，以確保短期資金供應正常。

白川的日子比金恩更難過，已經接近二十年經濟沒有起色的日本，碰到危機一點也沒有抗跌的能力。剛剛公布的日本第四季經濟成長率，竟然出現年化後衰退一二．七％的紀錄，創一九七四年石油危機以來最大衰退幅度，日本經濟面臨二戰以來最嚴重的危機。

日本經濟高度仰賴出口，已遭全球經濟不景氣重創，失業率則從三．三％驟增到四．四％，包括豐田汽車、日產汽車等具有全球最強競爭力的龍頭企業都出現虧損，豐田一口氣縮減了日本國內的汽車產能五成。

面對這樣的困局，白川總裁已經沒有任何新招，惟一與英國的金恩不同的是，日圓成了全球最強勢的貨幣；白川至今還堅持不走上印鈔票的路，堅持強勢貨幣的白川，與堅持弱勢英鎊的金恩，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最硬頸  韓國代表李成太力挺政府

一向嘴硬的阿里郎，已經瀕臨金融崩潰的邊緣。韓元在去年巨幅貶值四成，一度被謠傳將爆發嚴重的危機，好不容易撐過年底，今年二月韓元又開始新一波的貶值，韓元兌美元的匯率已經跌到比九七年亞洲金融風暴還要低的水位。記者逼著韓國央行總裁李成太（Lee Seong-tae），問他究竟有什麼對策，李成太兩手一攤，把韓元貶值歸咎於「市場焦慮心理」，並不是美元實質的需求所帶動，所以「韓國央行能做的有限」。

李成太也是典型的中央銀行官員，具有「老、穩」兩大特色。他今年已經六十五歲，從一九六八年至今，已經在韓國央行服務超過四十年，三年前才接任韓國央行總裁。李成太從去年十月開始大幅降息，特別是在十二月十一日，一舉創下兩項紀錄：一是單次降息一○○個基點，為歷史最大降幅；二是利率降至三％，為歷史最低水準。不到一個月後的元月九日，再度降息至二．五％，刷新韓元利率的歷史新低紀錄。一連串劇烈的動作，對於李成太來說，的確是壓力沉重的挑戰。

但是李成太真正的挑戰，還在李明博政府強大的資金需求。韓國政府最近推出高達三三○億美元的刺激方案，加上一個月之前才推出的高達三十三兆韓元、相當於二二○億美元的減稅方案，以及去年已經推出的一三○○億美元的金融救援計畫，李明博政府「沒有明天」似地大撒鈔票，大家都知道財政部已經阮囊羞澀，於是回頭來問央行總裁李成太，李成太的回答倒是乾脆：「我們同意在政府刺激方案中，扮演更為活躍的角色，如果財政上有需要，我們將盡一份力。」市場對於李成太的回應也很乾脆：韓元繼續貶值、韓股繼續下跌。
 

最難為  中國代表周小川一夜白頭

英國、日本、韓國央行總裁因為經濟衰退而抓狂，妙的是，一夜之間白了頭髮的，卻是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

中國人民銀行堪稱是○八年的「變臉冠軍」，上半年人民銀行還在強大的通貨膨脹壓力下，拚命調高存款準備率，一月、三月、四月、五月連續四次調高○．五％，六月七日索性一口氣調高一％，連續五次調升，周小川將人民幣存款準備率拉高到史上最高水準一七％。火熱的經濟加上飆升的物價，讓周小川採取了全球最緊縮的貨幣政策。

然而，隨著七、八月美國股市下挫，以及九月十五日雷曼兄弟宣告破產，周小川也加入調降利率的行列，從九月十七日同時調降存款準備率以及貸款基準利率，接下來在一百天之內，又連續調降了五次利率。

周小川的壓力來源，比起其他國家的央行行長更為複雜。中國在○七年底，共產黨十七大政治局召開之前，才經歷過一次非常劇烈的政治鬥爭。當時已擔任五年人行行長的周小川，當然沒能置身事外，在太子黨同僚以及其他政治對手的擠壓下，好不容易確保行長寶座，以及與新成立的中國投資公司的權力關係。

好不容易確保職位的周小川，立即又遇到了史上僅見的經濟震盪，貨幣政策猶如雲霄飛車，說明了中國人民銀行行長的難為，中國既要逐步緩升人民幣匯率，又要緊抓利率，表面上有外匯與公債市場，但是匯率與利率卻都不由市場決定，全部都要看周小川的操作，操作穩當是應該，稍有閃失，不只烏紗帽難保，還有遭到政治清算的危機。

就這樣，周小川在歡度完六十大壽後，一夜白了頭。有大陸記者去年十月在釣魚台遇到周小川，形容周小川「鶴髮蒼顏，疲態畢露」，不復過往溫文儒雅的形象。去年十二月周小川在香港出席國際會議，同樣白髮蒼蒼。今年二月，周小川又在香港說，中國經濟存在一定的風險，言下之意，對於「保八」（確保○九年經濟成長率高於八％）的目標，有著難以明說的壓力。

帳上抱著將近兩兆美元外匯存底的周小川，肯定是當今全球壓力最大的央行總裁。農曆年前，美國財政部長蓋特納高聲指責中國操縱人民幣匯率，引發中國官員一片罵聲，中美關係陷入低潮，背後的關鍵因素，就是中國人民銀行已經「轉買為賣」，成為美國公債的賣方，讓亟需資金的歐巴馬政府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但是對於周小川來說，看著美國財政赤字如火箭般向上躥升，美元價值猶如窗紙般一吹即破，抱著全球最多美元債券的周小川，心中的焦慮可見一斑。

更大的挑戰是，溫家寶總理拚命想要穩住搖搖欲墜的中國經濟，先叫財政部提出四兆元人民幣的超級振興方案，又讓銀行拚命釋出貸款。中國這回可牛了，全世界的央行都在擔心銀行不願意貸款，只有中國的銀行，拿著國務院的紅頭文件拚命放款，才剛剛進入二月底，大陸四大國有銀行已經把全年的貸款指標用掉四二％，人民幣貸款餘額年增率，從去年底的一五％，短短兩個月內已經暴增到二一％。

中國是目前全世界最大的「逆向指標」，經濟成長率上衝八％、人民幣匯率繼續強勢、銀行放款成長率暴增到二一％、貨幣供給Ｍ２年增率也逼近二○％；周小川一人扛著匯率、利率、外匯準備收益，以及共產黨政權穩定的政治壓力，如果周小川能安穩度過，絕對值得頒給他「史上最強央行總裁」的勳章！
（作者為紐約大學金融碩士，曾任金控副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