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曾是縫紉機王國,但因紡織業沒落,這個王國早已式微,但問全球最大的縫紉機ODM大廠在哪裡?答案還是在台灣,就是台中的「伸興工業」。這一項「台灣之光」,是五個學歷僅有小學的黑手、煉丹四十年的結果,而這一段故事,要從一個失敗的教訓說起。
開始重新迷上縫紉機這種古老機器的美國人越來越多,根據美國縫紉工業協會統計,美國的縫紉機發燒友高達四千萬人以上,在過去三年內就至少增加了五百萬人,○六年新增的縫紉機需求就有二百八十萬台,而這其中有二五○萬台從國外進口,翻開這些縫紉機的底座,有六十七萬台印上Made in Taiwan的標誌,市占率勇奪第一,到底這是哪家台灣企業的傑作?
場景轉到台中縣太平市的永成路,距離高鐵烏日站大約半小時車程,左彎右拐的小路,狹窄到雙向會車都要減速慢行,周邊都是低矮老舊的透天厝,路邊一棟老舊不起眼的三層樓廠房就是生產這六十七萬台縫紉機的企業總部——伸興工業。
這台美國女高中生使用的漂亮縫紉機,其實不只藏著台灣第一的故事,還藏著五位小學畢業同鄉辛苦創業、四十年情義相挺的故事。
伸興的靈魂人物是老董事長廖源泉,個性低調、保守,一點都不像世界第一工廠的創造者,現年七十歲的他已經退休,轉任伸興的董事,回想起一手把伸興捏大的過程,廖源泉悠悠的說:「當我還是十幾歲的青少年時,在姊姊的引薦之下,我就進入利澤縫紉機工作,成為縫紉機的組裝工人。」
後來他又到台中市大全街一家縫紉機代工廠上班,在那個汽車、公車、捷運還未普及的年代,廖源泉每天就從大雅鄉騎一個多小時的腳踏車,到工廠上班。到工廠的時候,汗水都已溼透了額頭及全身。
感情好!
五位朋友共創業
工廠內有十餘位組裝工人,其中卻有五個人感情最好,他們都是來自台中大雅鄉,除了廖源泉之外,還有郭金鐘、洪宗雄、江文卻、何振順,組成公司的「大雅幫」。由於都是同鄉,十幾歲就開始打拚、相互照顧,工作勤奮,技術也有一定的水準。
這五位同鄉當中,廖源泉與郭金鐘是同學,江文卻的年紀最大、技術也最好,何振順的年紀最小,與其他四人相差大約十歲。何振順的哥哥與廖源泉是朋友,後來車禍英年早逝,何振順的父親,就將何振順請託給廖源泉「照顧」。
一九五○年,廖源泉已經是三十歲出頭的成熟技工,利澤也已成為全球知名的縫紉機工廠,一年有上百萬台的產能。後來利澤的老闆張深耕要找人代工,以開出免費提供一年廠租等優惠條件,直接詢問廖源泉是否願意創業?機會來了,廖源泉與其他四位同鄉開會之後,決定集資三十萬元,每人出六萬元,創業做老闆。
為了湊足這筆錢,廖源泉回家說服了太太,讓百般不捨的廖太太,把她全部的金飾嫁妝交給丈夫變賣,其他股東也差不多如此,外加標會,資金終於全數到位。名為「新興工業」的縫紉機代工廠在一九六八年成立了,工廠設在台中縣大里鄉。
不嫉妒!
認清專才、看懂產業
五位股東年紀不同,個性也大不同,由於廖源泉人面廣、擅長交際、個性溫和,獲大家推舉出任第一屆董事長,負責業務對外接單、出貨、掌管營運方向等;江文卻管財務會計,急性子的郭金鐘擔任廠長,與也是個性溫和的洪宗雄、何振順管理生產線及技術,大家各有分工。
廖源泉回憶,剛創業的前兩個月最艱苦,大家每天辛苦守在工廠加班,洪宗雄便開玩笑說:「等到工廠賺錢了,那時妻兒搞不好也都跑不見了。」廖源泉白天辛勞工作,回到家還要面對老婆的「提醒」,趕緊早日把她的金飾嫁妝贖回來。
八年後,一九七五年「新興工業」改制為「伸興工業股份有限公司」,在一次會議上,廖源泉請股東在紙條上寫下董事長人選,要毛遂自薦也可以,「開票」後,還是由他獲得最多支持,出任董事長。
原本大家定下一個默契,五位股東每人輪流出任董事長,一任三年,不過有的股東不能適應,最後僅廖源泉、郭金鐘願意接任,而郭金鐘也僅當過一任董事長,廖源泉仍是任期最久的董事長。問他為什麼其他四位股東這麼願意信任他?他笑笑說:「跟利澤這些客戶,逢年過節送禮做關係的都是我自掏腰包,他們覺得我犧牲最大。」
令人好奇的是,伸興創業這麼久,五位股東之間怎麼不會鬧分家?廖源泉說,「這行人脈及技術很重要,就算自立為王,也不一定能夠生存,加上大家的持股比率都差不多,才能夠如此齊心。」
大挫折!
雞蛋放同一個籃子破了
一九八○年伸興開始進行技術升級,當其他同業都還在代工普通機種時,伸興就開始與日商立家(Riccar)技術合作,裝配高價位高級鋁合金縫紉機,從代工普通的低價位機種,升級為高價位縫紉機產品,提升競爭力,正當伸興準備攀上另一個事業高峰時,最嚴酷的考驗卻意外發生了。
日商立家因為經營不善宣告倒閉,公司被其他日本企業收購,使得斥資擴廠的伸興痛失代工訂單來源,頓時公司陷入周轉不靈,營運跌入創業以來的最谷底。
為了籌措資金,廖源泉騎著摩托車或趕火車,跑遍全省的經銷商門市兜售縫紉機,就連台北縣樹林也照跑不誤,即使有的客戶開出三到五個月的支票,也只能無奈接受。
懂坐大!
研發、研發、再研發
有了這次教訓,伸興開始懂得分散風險,不要把訂單集中在單一客戶,因為台灣的縫紉機市場很小,使得多數同業不願在研發上投資,祇願固守代工領域。但伸興卻逆勢操作,斥資上千萬元成立研發部門,重金挖角日商立家的日籍工程師八木楨、台灣車樂美的藍祺昌,開始進行技術改良,為日後的ODM奠立根基。
伸興的研發部門,快速開發各種機種,產品涵蓋電腦式、電子式、簡易式三大類,一共上百種產品。因為經驗資深,無須多花時間在摸索上,半年即可研發一台新機種,比同業快上一倍。
接下來再提高產量,一九九八年伸興到中國大陸江蘇省張家港,設立一.二萬坪的廠區,讓生產量從十餘萬台擴增至一百萬台,可以接受客戶突然增加一倍的訂單量。
全球最大縫紉機品牌美國勝家(Singer),因經營不善在一九九九年申請重整,二○○○年宣告破產,台灣勝家的製造工廠也受拖累關廠,因而釋出大量的中低階代工訂單。
當時台灣勝家的英籍總經理,從香港打電話給現任董事長林志誠,問他:「你願不願意成為我們的代工廠?若是你願意的話,請盡快到香港的九龍希爾頓飯店來,我們見面談。」這一通電話,再度改變了伸興的命運。
伸興靠著台灣縫紉機代工界最頂尖的技術及生產線,擊敗其他同業,成為勝家最大的代工廠,比率達六成。靠著快速研發及大量生產能力,甚至還因此幫助勝家浴火重生,穩住市場一哥地位。
目前勝家已經重返全球最大的縫紉機品牌寶座,與日本車樂美(Janome)、台弟工業(Brother)同為全球前三大,勝家最大的代工廠商就是伸興,產量一年達八十萬台,占勝家六成的代工訂單。
辛苦四十年,伸興○七年生產一二七萬台,全球市占率一四%,換言之,全球每十台就有一.四台是它做的。伸興總共拿下三項「第一名」,包括全球最大縫紉機代工廠、全球縫紉機第一品牌最大的代工廠商、台灣最老牌的縫紉機代工廠,儼然可稱為傳產業界的「台灣之光」。
現在的縫紉機已不是祖母的骨董嫁妝,它已經進化成電腦縫紉機,只要在面板按一個按鍵,一朵漂亮的繡花圖案就自動繡在布料上。
不僅如此,光是繡花的圖案就內建五、六百組,未來還可以結合網路、USB、CF記憶卡擴充容量,變身為「縫紉印表機」,這就是為什麼美國人重新迷上縫紉機的原因。
別小看這一台縫紉機,它的構造其實比一台冷氣還要複雜。慧國工業管理部經理賴清源說,一台兩公斤重的縫紉機,體積小小卻擠了七百個零件,零件與零件之間要絕對的咬合,若有一根毛髮般的工差,機器運轉起來就會震動、產生噪音或卡住,無法交貨。
五位小學畢業生憑著吃苦的毅力,四十年專心做好一台機器,把七百個零件琢磨到完美,成就影響全球的世界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