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日,中國人民銀行突然宣布調高人民幣存款準備率一個百分點,一口氣吸收一五○○億元人民幣的強力貨幣,以四倍的乘數效果,將會鎖住人民幣六千億元,這透露了人民銀行對於熱錢洪水滔滔湧入的憂心。
最近前往中國大陸的商務人士發現,人民幣匯率已經悄悄升值了,在管制嚴格的五星級飯店櫃台,過去一美元可以換到八.二二元人民幣,但是最近牌告匯價已經升值到一比八.一四,升值幅度一%。但是,九月二十一日,中國人民銀行突然宣布調高人民幣存款準備率,而且幅度高達一%,調高利率會導致匯率升值,人民銀行一方面說要避免人民幣升值,一方面卻又大幅調高利息,兩個相互衝突的政策,為何會同時發生?
人民銀行一口氣大幅調高利率,出乎意料地祭出「宏觀調控」大旗,發出一個強烈的訊號:雖然人民幣匯率升值的呼聲甚高,但是,對於中共官員來說,真正立刻要處理的挑戰,並不在匯率升貶,而是如何抑制瀕臨失控邊緣的通貨膨脹。現在北京中南海的共識,簡而言之是「國內問題」優先於「國際問題」,「利率政策」高於「匯率政策」。
嚴防惡性通膨危害優於一切
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七月二十八日在金融工作小組做出重要的政策宣示。周小川說:「惡性通貨膨脹,會嚴重侵蝕人民群眾的利益!」「貨幣供應量的過度增長,到出現通貨膨脹,會有半年的時間,而當通貨膨脹轉移到資產,尤其是股票與房地產的時候,可能帶來的危害更大。」「目前中國貨幣信貸,呈現增長過猛的情況,如果不加以適當調控與引導,就有危害人民群眾利益的危險!」
周小川擔心的是,人民幣的貨幣供給額年增率已連續兩年出現強勁增長,最新統計顯示,七月底廣義貨幣供給額餘額人民幣二○‧六二兆元,年增率二○‧七○%,比今年 GDP 多了一二%; 同時,全體金融機構貸款年增率高達二三‧二%,創下了一九九六年八月以來的最高點,而單月貸款增加將近六千億元人民幣,從年初至七月底,貸款餘額已經增加一兆八四七五億元人民幣,巨額增加的放款,如滾滾洪水難以抵禦。
超額貨幣供給為火熱的景氣火上加油,在生產面上,中國大陸今年的鋼鐵投資金額,竟然是去年的三倍,在全球汽車大廠瘋狂投入中國市場,結果,全中國一百二十幾家汽車廠,產能已經超過五百萬輛。在汽車廠需求帶動下,觸發原本已因大量基礎建設需求而緊俏的鋼鐵價格大漲,汽車與鋼鐵工廠大量擴充產能,帶動銀行貸款大增,快速增長的貸款,目前看似使得高達新台幣十兆元的銀行不良貸款比率下降,但是不加思索的追逐放款成長,卻使得大陸金融業的壞帳問題更加難以控制。
同時,過多的貨幣供給也鼓動上海與北京房地產價格大漲〈廣東由於歷史因素,這波並無顯著漲幅〉,其中上海市區的房地產價格,與去年相較平均漲幅一六%,部分地區則有高達四成的漲幅,中國前總理朱鎔基在下台前曾經嚴打房價泡沫,但是隨後泡沫又快速吹起。周小川將這個現象與「人民群眾的利益」掛勾,突顯了問題的嚴重性。
人民銀行「五號令」杜絕股市炒作
為了打擊貨幣供給過剩吹出的泡沫,人民銀行最近連續祭出重大的貨幣政策,對金融機構與證券市場同時進行降溫的工作。
在證券市場降溫方面,人民銀行在今年四月十日,外界毫無預期的情況下,宣布制定《人民幣銀行結算賬戶管理辦法》,允許個人開立銀行結算帳戶和異地開立銀行結算帳戶,並規定證券交易結算資金、期貨交易保證金、信託基金專用資金開立的專用存款帳戶「不得支取現金」。
這個被稱為「央行五號令」的規定發布之後,立刻引起國內各大券商的反彈,經過大陸證監會整整三個月的協商,邀集各大券商開會討論,各大券商普遍認為,「央行五號令涉及證券業的部分實施存在諸多難題,也有和現行政策相悖的地方。」據了解,央行規定結算基金「不得支取現金」,等於是斷了股票拉抬、黑庄炒作的後路,目的在杜絕股市炒作,避免熱錢湧入的後遺症。
但在證監會不支持、各大券商一致反對的壓力下,人民銀行還是在八月二十一日的行長會議中,正式通過了這個「央行五號令」,並且立刻宣布從九月一日開始實施,周小川如此堅定貫徹這個政策,顯示央行對於熱錢湧入股市炒作的強烈擔憂,而大陸股市也在央行這個大黑臉的壓制下,逆勢走軟。
調高存款準備率 緊縮六千億元人民幣
在減緩銀行放款成長方面,國務院早在去年就多次三申五令,要求銀行嚴加控制放款,避免信貸過度增長;但是行政指導顯然已經失效,在七月底周小川公開宣示將打擊通貨膨脹與民眾基本利益掛勾,顯示央行將要重新展現多年未見的「宏觀調控」政策。
人民銀行調高存款準備率一個百分點,一口氣吸收一五○○億元人民幣的強力貨幣,以四倍的乘數效果,將會鎖住人民幣六千億元、超過新台幣二兆四千億元的資金,這樣的幅度在全世界各國都是僅見,但是人民銀行在新聞稿中卻只輕描淡寫,說是「小幅度調整」,這代表了人民銀行可能繼續採取更為嚴厲的宏觀調控的立場,也透露了央行對於熱錢湧入、洪水滔滔的憂心。
事實上,這些暴增的人民幣供給,與全世界對人民幣升值的預期心理有絕對的關聯,而人民銀行「先利率,後匯率」的政策方向,也正步上十五年前的日本與台灣的老路,短期雖然會有降溫效果,卻蓄積更多的匯率升值預期,最終將會迫使人民幣出現巨幅升值;中共對於人民幣升值採取「以時間換取空間」的策略,基調是「以小到大」、「以短線潰堤,紓解洪泛」,而具體的策略,則有﹁四階段﹂的論述。
調降出口退稅作為第一道防線
第一階段是以「出口退稅」與「放寬海外投資」為重點,根據大陸《二十一世紀經濟報導》透露,北京政府已經完成出口退稅方案調整的規畫,將出口退稅率由目前的平均一七%,下調四個百分點到一一%。出口退稅是一種變相的匯率升值,直接使得出口廠商的成本提高,淘汰獲利能力太低的廠商,減少匯率全面升值的打擊面,也提升體質強健廠商的競爭力。
在放寬海外投資方面,國家外匯管理局在年初選定浙江、廣東、上海、江蘇、山東、福建試點,允許符合條件的各類企業通過人民幣購買外匯對外投資,京、津等地也將落實境外投資外匯管理改革;中國資本專案的人民幣自由兌換涉及四十餘專案,其中二十多個已開放。上述六個省分的自主海外投資案,今年試點金額有十二億美元〈平均每省分二億美元〉,明年預計範圍與金額都將擴大,由僅限於投資,擴大到准許內地公司自行購買海外資產。
此外,大陸證監會也與香港方面密切合作,在「北水南運」〈大陸資金投入香港股市〉的政治號召下,推動 QDII 的制度,鼓勵大陸募集基金南下購買香港股票,這個政策已經喊了多年,但是越喊董建華的聲勢越低,同時國內證券商也期望將更多的資金留在國內炒股,因此預期短期內 QDII 將是一個備胎政策。
先「七‧八」再「六‧五」
第一階段的政策實施預估六個月到一年的時間,中共將會進入第二個階段的防禦線。第二階段的主軸是「放寬匯兌上下限的試點」,將目前一%的上下波動限制,放寬到三%至五%的波動。這個政策的底限,是「拉齊人民幣與港幣的匯率」,也就是說,如果人民幣升值五%,那麼匯率水平將會與現在港幣一比七‧八的水平看齊,這樣還有收到將港幣納入人民幣體系的政治效果,可謂一石二鳥兩兼顧。
如果上述兩階段實施的效果不錯,股匯相對穩定,國內景氣也未出現巨幅波動,那麼將會進入最重要的第三階段,也就是大手筆放寬人民幣的浮動區間,由市場力量來決定最適切的人民幣匯率水準。估計這個階段,人民幣升值幅度應該在二○%到二五%左右,匯率的目標價則在一美元兌換六‧五元人民幣左右。
第三階段也是中國能否挺過人民幣升值衝擊的最關鍵階段,因為依照時程的推演,北京政府在加入世界貿易組織 WTO 時,簽約同意在二○○六年全面開放中國金融市場,給予外商銀行國民待遇;也就是說,開放全國各主要城市給外商銀行,允許他們承做公司與個人的人民幣業務,屆時國際銀行、證券、保險公司全面進入中國。中國現在千瘡百孔的金融體系,能否挺得住外商銀行的進擊,如果再加上人民幣匯率波動,人民銀行到底還能夠握有多少控制權,對中共政權的安定又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在在都是無法解答的問題。
如果中國能夠撐過第三階段的考驗,那麼才會有第四階段,也就是逐步放寬匯兌限制,准許企業經常帳與資本帳的自由進出,乃至人民幣成為亞洲的最主要貨幣,晉身國際準備貨幣的地位;這個第四階段,預估將會耗時數年,隨著中共國力的增進而達成最終目標。
二○○六年是升值關鍵
二○○六年全面開放的 WTO 金融市場,雖然已經簽下白紙黑字的承諾, 但是到底能不能夠具體實現,至今仍是一個不確定的問號。北京政府在外界強烈要求升值的壓力下,能不能夠再硬挺三年,誰也無法預料,尤其是,從人民銀行快速調升存款準備率的政策,看出來中國內部強大的通貨膨脹壓力,但是調高利率,卻會吸引更多的國際熱錢,進場等待人民幣升值的機會,造成更嚴重的貨幣供給過剩問題,給中央銀行帶來更沉重的壓力,這是當年台灣與日本都曾經歷過的痛苦經驗。
中國作為全世界最大的貿易出超國,在享受多年的出超後,已經來到日本與台灣曾經走過的十字路口,然而,正如同中國已經累積三千五百億美元的外匯存底,當年台灣與日本所面臨的挑戰,在中國都會放大十倍。北京政府規畫了「四階段」的升值政策,但是能否如願,在充裕的時間下逐漸化解壓力,或是如山洪爆發般,四階段當成一階段走,至今誰也不敢望下斷言。
但是由中共目前「先內而外」、「先利率後匯率」的政策方向來看,人民幣匯率在短期內將會繼續處於嚴加看管的狀態,反而是與大陸相關的經濟體,尤其是新台幣,在匯兌相對自由的情況下,會成為率先升值的領頭羊,熱錢流入亞洲,將帶來新的機會,吹起另一波難以掌握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