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豪雨終結了苦旱,但是報端令人怵目驚心的新聞沒個了時。捨政治新聞不論,社會新聞中,女童受害身亡,凶手住在樓下。警方從偵察、蒐證、到破案,總計半天光景;就一則新聞而論,新聞報導中這起命案的人、事、時、地、物各種資訊俱全,除了直指近鄰正是惡煞這令人震驚的事實之外,新聞處理多半突顯鄰里曾經聽聞女童呼聲,但是無人馳援,女童枉送性命。看完了這則新聞,知道兇手已經認罪,命案水落石出,我卻急切希望當代美國偵探小說大師勞倫斯卜洛克筆下的馬修史卡德私探現身此時此地。
八○年代初期,芝加哥發生了好幾起住屋大樓電梯系統失靈而使居民受害的案例。這些供給低收入戶居住的大樓,有的電梯門關不上、有的緊急通話系統不靈;多起強暴案發生其中, 受害人撳緊急按鈕, 無人應答。 芝加哥 WBBM-TV 記者Pam Zeckman 進行了系列調查報導( investigative report 〉 ,報導中她將兩種聲音畫面並陳,一邊是挺身而出的受害人的控訴、一邊是輪值維修電梯的機械工的陳詞;隨後鏡頭帶到一個又一個在工作簽單上簽滿當值八小時的工人進入當地小吃店,在裡頭高談闊論,一待好幾個小時。
調查報導中,Zeckman 蒐集呈現其他乘客因為電梯疏於維修而致死的案例、電梯工人的說法、維修機械公司負責人的回應。西北大學教授 James Ettema 和史坦福大學教授 Theodore Glasser 於一九九八年合寫了一本 Custodians of Conscience, 書中講到 Zeckman 的報導,以及其他許許多多調查式新聞報導個案,兩位研究者好奇的是新聞報導逐漸不講究客觀了||一九九六年美國專業記者團體訂立的倫理規範中,對於「客觀」隻字未提,相較於早些年的規範版本,直有天壤之別||那麼,這些從事調查式報導的記者,不以客觀中立、反映真實為天職,工作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Zeckman 與其他受訪記者的回答相似,他們都強調自己並未立意處理所謂貧窮問題或是犯罪問題,這太大、太空泛了;社會問題形成過程中,大有文章的地方就在於某些人的慣常習作,像是機械工人怠工、資方只求完工;記者於尋常處起疑,不斷地追問「為什麼會這樣」,冀望寫好的故事,新聞報導終能呼應事件的重要性。
大概是我對「人心不古」這種廉價喟歎的反感吧?畢竟沒能持平看待中規中矩地以純淨新聞方式處理女童命案這則新聞的記者。以純淨新聞處理其來有自的故事,並不失職;在新聞時段與版面,以說故事的方式搬弄是非,就真的讓我這觀眾忍無可忍。
一些記者談到「小人物」柯賜海與董念台在總統府前大打出手時,直呼後情精采可期,慫恿主角之一發揮尚勇精神,毋枉毋縱;訪談之餘,再三叮嚀好戲登場時,切記通知媒體記者觀戰採訪。媒體報導至此,新聞主角的江湖恩怨、市井瓜葛都不是重點了;我只想問,何以我們的媒體會變成這個樣子呢?(作者為政治大學新聞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