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多科學園區的總經理中,漢民科技總經理許金榮可以說是運氣最差的一個。
剛聽到這個消息,許金榮說,「當時確實有點擔心,但內心並沒有很害怕」。因為鼻咽癌治癒的機率比較高,而且在做切片檢查前,他就因為懷疑自己可能得到鼻咽癌,已對這個病症做了一些研究。
當時許金榮在聯電擔任總經理,負責管理聯電從合泰收購來的八吋晶圓廠,工作壓力相當大。知道自己得到癌症後,許金榮很認真地調整自己的生活作息,包括飲食更規律,不熬夜,更告訴自己凡事不要太緊張。
你的鼻咽癌已控制住──一年後再來吧!
一般而言,鼻咽癌的原因通常有三種,第一種是遺傳,尤其是住在沿海地區的人,第二代得病率比較高。第二種是飲食及生活習慣不規律,第三種則是長期壓力或免疫系統失調所引起。
許金榮說,當時他查遍所有親戚朋友的病歷,都沒有人得過鼻咽癌,還找來祖先在泉州的紀錄,「應該可以確定不是遺傳因素,是後兩者所引起的,醫生一直叮囑我,生活要規律,工作壓力不要太大。」
為了做治療,許金榮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到台中榮總,讓醫生為他做電療及化療,幾個月後,醫生終於宣布,「你的情況已經控制住,一年後再來吧!」
現在,許金榮還嘗試傳統中醫的治療,例如像中醫的整脊,讓師父做脊椎骨的推拿及探脈,這種療法主要是捉正脊椎及骨頭,讓血氣活絡通暢,毛病自然就會遠離。「中醫真的很神奇,幾次治療後,身體就可以明顯感受到有些進展,我們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的確很有效。」
凡事看開一點──要懂得割捨
除了中醫的治療外,許金榮現在每天都要使用生理食鹽水及洗鼻器,清洗一次鼻子,讓呼吸及喉嚨等管道都能暢通,同時,他的太太也會為他燉補品,讓他的身體能夠調養得更好。
儘管在許金榮口中,抗癌的過程似乎很容易,但是在治療成功後,許金榮對自己的生活要求更加嚴謹,生活也更為規律,「凡事都要看開一點,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也不要太緊張,沒有事情是急到非做不可的。」
病後的許金榮,更加重視時間管理,在有限的時間內把事情做完。「有些事一定要割捨,用比較長遠、策略性的目光去看,有些東西現在急著做,但說不定下個禮拜就不重要了,這樣的事當然可以捨棄。」
「大部分人都是公司的一顆螺絲釘,平常就被別人帶著轉,但是,很多瑣事重複發生,像陀螺一樣轉個不停,停下來後又回到原點,問題一直存在,沒有從制度上改進。其實,每個主管都應該多花點時間,思考策略及公司的大方向。」
許金榮力抗癌症的第一步已經成功,許多園區同業及朋友們都衷心祝福他的人生及事業,可以再繼續發光發熱。不過,相對於他的患癌經驗,許金榮在事業上的坎坷程度,恐怕更有過之。
二十五年職業生涯遇過三次火災
在許金榮二十五年的半導體職業生涯中,前後共經歷了三次大大小小的火災,一次在台積電,兩次在聯電。其中一次將整個八吋廠數百億元的投資全部燒毀,另一次則導致他的去職。在園區半導體同業中,沒有人的運氣像許金榮那麼背。
如果把時間往前推二十五年,許金榮是當初台灣第一批派赴美國無線電公司(RCA 〉 ,學習半導體技術的「取經大使」之一。當初一起受訓的學員,包括工研
院院長史欽泰、聯電董事長曹興誠、華邦副董事長楊丁元、華邦總經理章青駒、友達光電副董事長劉英達,以及聯發科技董事長蔡明介等人,如今個個都已是一方翹楚。
在不同的任務分組中,許金榮負責半導體設備的技術移轉,後來他回到工研院電子所後,又負責台灣第一座 VLSI (大型積體電路設計〉 半導體實驗工廠,這座廠房也就是後來的台積電一廠。許金榮就從電子所轉赴台積電,他的半導體生涯也從此展開。
許金榮到台積電的第一個職務是設備部門經理,當時他的直屬老闆就是廠長曾繁城。 曾繁城與許金榮是一起到 RCA 受訓的戰友,當時曾繁城因為胃出血住進佛羅里達的醫院,許金榮還特別在醫院多留了一個星期照顧他。
RCA 受訓與曾繁城是親密戰友
這種同袍戰友的感情,讓他們兩人在台積電的合作默契特別好。最初工研院實驗工廠本來要從五吋廠出發,但曾繁城和許金榮都堅持應該從六吋做起,曾繁城也曾說過,他們兩人一起參與台灣第一座六吋廠的建廠,是他最難忘的時光。
許金榮對台積電的貢獻主要有兩項。一個是選擇採用荷蘭廠商 ASML 的微影顯像設備,一個是迷你潔淨室( mini environment 〉 ,兩者都是台積電率先採用,並且成為全世界共通的標準。把這兩個榮耀歸給許金榮,很多園區同業都相當認同。
事實上,晶圓廠中最關鍵的部分,就是在於設備的選擇和配置。以造價兩、三百億元的八吋晶圓廠為例,半導體廠設備占的資本支出可以高達八成,而其中又以一台達新台幣上千萬元的微影顯像機為最大宗。當時,台積電要擴建第二廠,許金榮負責評估,最後他捨棄日本、美國的設備不用,而決定採用當時名不見經傳的 ASML 產品。
「當時我覺得 ASML 的平台系統移動較快,光罩對準的準確性更高,單位生產力更大,因此,我便建議曾繁城使用這種新機台。」從此,台積電的二、三、四、五、六廠一路下來,都是用 ASML 的設備,許多美、日半導體廠也跟進使用,不僅推升 ASML 成為半導體設備大廠,從那時開始,台灣也成為 ASML 最大的客戶。
對半導體業有兩大貢獻
不過,許金榮謙虛地表示,功勞不能只歸給他一個人,「當時廠長曾繁城很支持,總經理魏謀也同意,大家都以專業判斷做決策,這是台積電能夠這麼成功的原因。」
至於所謂的迷你潔淨室,就是以潔淨度更高的盒子裝載晶圓片,如此可以避免過去晶圓廠的作業人員所排出的微粒汙染,同時,這種迷你潔淨室是以機械手臂操作,配合自動檢驗機台,並與整個晶圓廠的電腦自動化做連線,讓晶圓廠的運作效率及良率能夠全面提升,這也是台積電可以在晶圓代工做得這麼成功的原因。迷你潔淨室經台積電大量使用後,逐漸被美國及日本廠商所接受,目前已成為業界的標準,許金榮是這個決策的關鍵人物。
後來許金榮一直升到台積電副總經理,其間經歷了他第一次晶圓廠火災。當時他擔任晶圓廠廠長,塑膠材質的抽氣管出現燃燒,引起了一場小火災。這場火災的規模並不大,很快就撲滅了。一九九五年,聯電與 IC 設計客戶成立三家晶圓代工廠聯誠、聯瑞及聯嘉,在大學同班同學宣明智的力邀下,許金榮後來赴聯瑞擔任總經理。
跳槽聯電引起園區振撼
許金榮加入聯電集團,當時引起園區不小的騷動,也有許多傳言出現。不過,許金榮說,「原因其實很單純,就是老朋友宣明智的力邀」。許金榮接任聯瑞總經理後,很快地進行建廠及裝機等進度,一九九七年七月,聯瑞開始生產第一片晶圓,隨後並且快速地衝到每月量產一萬片晶圓,創下國內晶圓廠量產速度最快的紀錄。
可惜的是,在聯瑞全力量產時,一九九七年十月,聯瑞因為包商施工不慎引發大火,火勢一發不可收拾,總計燒了三天三夜,百億元的設備、數萬片在生產線上跑的晶圓,全部付之一炬。這場大火,也引發了美、台兩地股市的大震撼,不僅聯電股價重挫不起,還有包括在那斯達克上市的美商芯成、泰鼎、橡樺、歐帝等聯瑞股東,股價都跟著重挫。難過的許金榮,看到工程師們的心血陷入火海,在火場外徘徊了三天三夜,不曾合眼。
「火熄後,我們進入晶圓廠看,很多設備都已被燒到垮下來,只剩鐵架子,有的面板不見了,原來一塵不染的牆壁,積上一層厚重的濃煙」,許金榮無力地說,想到要把工廠恢復原狀,「還沒做就已筋疲力盡了」。
晶圓廠的復建,遠比蓋廠要困難很多,許金榮再度捲起袖子,與工程師們一起恢復原貌。「我們必須用水刀把建築物上的黑煙刮掉,再塗上一層新的水泥,至於損毀的設備,則請保險公司來評估及勘驗,同時間,聯瑞的工程師還必須安排至聯誠及合泰等廠,所有的事情都要同時做,那是我人生中最忙、最緊張的一段時間。」
聯瑞火災百億元投資損毀
火災發生後,聯電特別舉行一次中外媒體記者會,聯電董事長曹興誠還召集所有副總以上的主管,一次排開為許金榮加油打氣。火災時特別從美國兼程趕回台灣的曹興誠,對許金榮沒有半句怒言,還特別讚揚協助救火的友廠,當場宣布撤回與同業的官司訴訟。他同時認為這場大火是對聯電經營階層的一大考驗,也對主管們團結一致的向心力多所稱許。至於對從頭到尾沒有笑容的許金榮,曹興誠還特別擁抱他,要他露出笑容給媒體看。
隨後,許金榮投入善後工作。恢復晶圓廠的速度,與他建廠的速度一樣快。十個月內,聯瑞獲得保險公司全數理賠,總金額高達新台幣一一○億餘元,同時,聯電因為收購合泰八吋廠,許金榮再度率領聯瑞的子弟兵,轉赴合泰的晶圓廠,讓聯瑞的技術團隊轉進合泰廠,再度出發。
不過,許金榮的「榮」字上有兩把火,一把火燒在台積電,一把火燒在聯電,照理說他命運中的「火劫」至此也應該告一段落。可是,命運就是如此捉弄人,去年底聯電再遭祝融之災,這場火災規模並不大,卻超出了他職業生涯的規畫,也成為他離開聯電的主因。
當時,聯電 8E 廠因為發電機過熱引起火災,當時聯電三位總經理之一的許金榮,是負責公安的主管,雖然後來火勢即時撲滅,但事後許金榮負起責任遞出辭呈,他的同班同學宣明智也批准了這個辭呈。很多人都說,許金榮一肩扛起所有責任,已是一位總經理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黃民奇力邀轉赴漢民總經理
離開聯電的許金榮,雖然仍有很多工作來找他,但有一段時間他感到無所適從,「這不是計畫中的事,我也還沒學會要怎樣過退休生活」,但正好遇到原漢民科技總經理蔡禎貴離職,與許金榮已有二十幾年交情的漢民科技董事長黃民奇,極力邀請他接下總經理的職務。思考了許久,許金榮在今年四月接下這份工作。
漢民科技成立至今已二十三年,是目前台灣最大的半導體設備代理及技術服務公司,主要代理的公司包括荷蘭的 ASML 和日本的 TEL、EBARA 等。去年在景氣高點時,這些公司在全台灣的營收突破了二十億美元,約等於新台幣六二○億元台幣。漢民在台灣的員工有五百人,新加坡也有一百多人,從台積電、聯電到華邦、旺宏、茂德,以及新加坡、馬來西亞等所有 IC 廠,都是漢民的客戶。
在半導體業繞了一大圈,待過兩大半導體龍頭廠,許金榮最後再回到他的老本行||半導體設備業。當然,現在的許金榮與以前是不同了,客戶的工廠過去就是他自己親手建立的,有這一層關係,許金龍當然比任何人都專業,也更了解客戶的需求。
從癌症中復原,從火災中復原,從人生許多次的挫折磨練中復原,許金榮走過的路,是大部分人都難以想像、也不可能經歷的事。坐在漢民科技園區辦公室中,說起這些遭遇,以及外界的各種傳言及恩怨,他都已是不疾不徐,水波不興,沒有怨懟,也沒有遺憾。
別人看他,覺得他運氣實在太差,但許金榮是怎麼看自己的?他的答案,會讓很多愛抱怨的人感到汗顏。他說,「其實,我的運氣還是好的,二十五年前,我們被命運推到主流的半導體業,變成了今天的英雄,可是,如果當初那些人換成另一批人,他們一樣會是今天的英雄。如果是這樣的話,我還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現在即使工作再忙,許金榮每天都要念好幾次《心經》,「《心經》有兩百六十五個字,內含了許多人生的道理。有人說,當經文念到忘我的境界時,對身體最好,因為一切都恢復到最自然的狀態」。走過人生許多挫折,恢復到自然本性,許金榮覺得自己原本不是挺樂觀的個性,卻變得樂觀多了,「我的過程,真的有你說的那麼坎坷嗎?」
許金榮小檔案
學歷:民國六十二年交大電子工程系畢業
經歷:工研院電子所經理
台積電設備部門經理、廠長、副總經理
聯瑞總經理、聯電總經理
漢民科技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