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債與逃債 中國最富城市新運動

「以前朋友見面都問吃了嗎？現在見面就問要回了多少借款？」鄂爾多斯一位計程車司機接受中國《證券市場週刊》記者訪問時指出，他每天開車都能載到幾位要債的人。要債與躲債現在幾乎已成了鄂爾多斯的全民運動，為何這個全中國最富有的城市，會陷入一場小型金融風暴之中？

《證券市場週刊》記者特別前往鄂爾多斯直擊房地產泡沫崩盤問題，發現在當地的民間高利貸危機，已經不是某幾個人的事，而是不少人都要面臨的問題。房地產泡沫危機的蔓延，也讓民間借貸的脆弱結構搖搖欲墜，一場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機，正在考驗著鄂爾多斯城市的發展。

日前，記者從北京南苑機場搭機到鄂爾多斯，一架容納近三百人的飛機竟然座無虛席，在這樣的季節實屬罕見。一位在鄂爾多斯工作多年的劉先生指出，鄂爾多斯的人很富有，他們習慣周末飛到北京逛西單（商場）購物，平時在家裡靠放高利貸賺錢。正是這種炫富心態，讓鄂爾多斯的發展成為大陸媒體的焦點。

（圖片來源／Top Photo）

展示城變成泡沫化樣本

下了飛機，從鄂爾多斯機場到市區要穿過康巴什新區，即外界所謂的「鬼城」，然而鄂爾多斯人並不喜歡這一稱呼，甚至對記者把鄂爾多斯人認為美麗的城市稱為「鬼城」相當不滿；但諷刺的是，他們也不願意住到那裡，儘管新區的公車是免費的，由於沒有配套的產業政策，住在康巴什新區還要回原來的市區工作，一天三十多公里的奔波，對他們來說太不方便了。

康巴什有多大？資料顯示，費時五年，耗資一百多億人民幣（以下同）打造，面積達三十二平方公里的康巴什新區，是一座豪華新城（面積約等於台北市內湖區），但同時也成了一座人口稀少的城市。寬廣的馬路、高聳的大樓，康巴什的基礎設施一應俱全。問題是，原本是用來安置一百萬人口的無數棟大樓，卻很少有人入住。

依據中國第六次人口普查資料顯示，二○一○年底鄂爾多斯市中心區常住人口六十六‧八萬人，其中，東勝舊區五十三‧八萬人，康巴什新區只有四‧四萬人。這幾年如果不是公務員及拆遷農民搬入，康巴什的人口可能更少，一個可容納一百萬人的城市，只有四萬人居住，可以想見「鬼城」名稱的由來。

一度街上空無一人的「鬼城」，如今漸漸有了些人氣，當地一位知情人士表示，去年搬到「鬼城」的人口增加了不少，主要原因是政府把鄂爾多斯市第一中學搬過去，很多家長考慮到孩子上學的問題才把家搬過去，但一般也是陪孩子兩到三年，等孩子畢業後再搬回舊城，如果不是這樣，新區的人口更少。

其實記者在途經康巴什新區時，雖然時值下午交通高峰時間，不過路上見到最多的是交警和環境清潔工人。而新區一些新建樓盤也處於停工狀態，一部分已建好的樓盤，也不見有人居住的痕跡。

從鄂爾多斯機場到市區的路上，停建的房子、高聳的吊臂和未拆除的鷹架，似乎是當地最壯觀的風景。有媒體指稱，只用了五年時間就建成的康巴什，設計初衷是要成為鄂爾多斯對外展示的市中心，但如今卻成為中國房地產泡沫化的最佳樣本之一。

6年漲6倍，鄂爾多斯房價被民間資金狂炒，一般人根本負擔不起超高房價。

有價無市才是急凍關鍵

鄂爾多斯的房地產有多慘？降價其實不是最大的問題，賣不出去才是關鍵。鄂爾多斯目前房地產有價無市的僵局，像是一潭死水，令人感覺鄂爾多斯的冬天格外寒冷。

據「鄂爾多斯房地產網」武先生透露，目前的房地產前景很不樂觀，只有賣家沒有買家，價格降幅不是太大，以前賣每平方公尺四千元的，現在賣到三千六百元左右。

而一些萬元左右的房子，現在跌到了七、八千元，並不像外界所言的從萬元直接跌到三千多元。他表示，受目前各種因素的不利影響，房地產的價格是否能跌到底還是一個未知數。

記者在東勝區「鐵西二期」（建案）看到，很多房子都已停工。凱創「城市之巔」建案售樓中心的大門緊鎖，雖然裡面隱約可見銷售人員的影子，但對外面敲門的人視若無睹，電話也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門前的玻璃上已經布滿了厚厚的灰塵。而該樓盤在去年八月十三日的開盤價為每平方公尺一萬二千元，屬於高端樓盤。

記者在維邦金融廣場的售樓中心看到，為了促進銷售，建商還推出利率補貼政策，售樓小姐表示，貸款客戶以簽合約當日的利率為標準還款，如果未來利率上調，將由開發商來承擔上調的部分，等於固定貸款利率的上限。若利率上升，損失將由開發商承擔，降低購房者的利率風險。

除此之外，維邦接著推出更猛的利多──「保證回購」，兩年內房屋、裝修、居家用品、電器設備如無損壞，不計折舊費原價回購，房產其餘部分按兩年三○％的價格回收。

然而市場卻潑了建商一頭冰水，雖已使出了各種招數，但從去年八月開盤至今仍未完售，這在鄂爾多斯是史無前例的慘況！

房市急凍是市場飽和？還是有其他原因？按照鄂爾多斯地方政府資料顯示，目前中心區累計建成房屋二十三‧五四萬套，在建十一‧一五萬套（其中保障性住房六‧五萬套，回遷二‧一萬套），總計三十四‧六九萬套。截至二○一○年，鄂爾多斯人平均擁有住房二‧三套。

依據鄂爾多斯政府預計，到二○一五年中心區人口將達到一一五萬人，新增人口四十八‧二萬人左右。根據當地經濟發展情況和歷年來購房需求估算，保守估計共需住房十一萬套左右，未來房地產市場的發展空間依然很大。

如果需求仍然有，問題到底出在哪裡？這幾個月來，雖然價格稍有鬆動，但並沒有全面降價，由於觀望態勢漸濃，整個鄂爾多斯的房地產銷售處於停滯狀態。記者在上述幾個樓盤的售樓中心並未碰到任何一個購房者，偌大的售樓中心也只有一兩名銷售人員，冷冷清清與屋外的天氣一樣。

一位房地產企業負責人透露，從去年八月開始，鄂爾多斯的房地產就開始賣不動了，到現在根本沒有銷售量，也就是說，鄂爾多斯的房地產市場陷入窒息，幾乎沒有成交量。

該名人士表示，很多堆積的房子都賣不出去，大家都不敢大幅降價，主因是買地成本很高，降價後難以回本；另外一個原因是主動降價後的風險更大，擔心會引發骨牌效應。

鄂爾多斯有442家建商，目前面臨空前危機。（圖片來源／《證券市場週刊》提供）

民間高利貸助炒高房價

其實當地房地產市場急凍，最主要是中央政府的調控政策造成的，過去買房的投資客只付三成現金，其餘七成向銀行貸款，可以放大槓桿，再加上快速獲利，民間高利貸成為鄂爾多斯房價一飛沖天的燃料。

知情人士透露，過去八○％的高利貸都流向了房地產業，在鄂爾多斯，大家不願意把錢存到銀行，而把錢用來放高利貸。正是由於這一原因，房地產的銷售停滯使得很多高利貸資金壓到了房地產。

為何連一般人手中都握有大筆現金呢？據透露，當地政府徵地時給老百姓很高的補貼款。以某村為例，政府徵用五○％至六○％的地，人均補貼八十萬元，如果一家四口人就有三二○萬元，對於老百姓來說，手裡有錢後就可以大把地放貸。

但是房市陷入僵局，資金全部凍結在房地產上無法換成現金，資金的巨輪突然停止，追債與逃債成為鄂爾多斯的全民運動！

「我貸給別人六十萬元連個白條（以白紙當成發票的憑據）都沒有打，現在也要不回來了。」萬先生對記者無奈地表示。像萬先生這樣的人並不在少數。網友王也笑表示，他的親戚借給一位從事借貸生意的人二百多萬元，承諾本月付十月分的利息，但現在卻沒有下文。他認為，鄂爾多斯二千多億元的高利貸，如果僅靠政府是解決不了的，只能通過自己的管道要回來。

與王也笑不同的是，高先生卻順利地要回了自己的貸款。他告訴記者，自己放的貸款並不多，只有二十萬元，而且放給不同的人，所以要的時候擠一擠就還給他了。

但他的親戚並沒有那麼幸運，一下放出了二百萬元貸款，想要回很難。越是放貸的數目少，越好要回，越是放的多，越難要，資金全部壓在房地產上了。

知情人士張先生表示，由於高利貸的利息比較高，鄂爾多斯人更願意把錢貸給朋友。過去彼此之間比較信任，頂多打個收據，有的連白條也不打，而莊家會定期將利息匯到放貸人的帳戶上。

「放貸的利息比較高，目前一般是每月二分至二．五分的利息，高的有的能達到三分到三．五分，但高收入也面臨著高風險。根據彼此的約定利息可按月付，也可以按季付，貸款期限從一年到三年不等。放貸一百萬元，一年輕鬆收入二、三十萬元。」張先生說。

要債、躲債，關於高利貸的話題，在鄂爾多斯並不陌生。有些莊家為了躲債就到公安局自首，以求平安。

小型金融風暴席捲全城

據知情人士透露，日前一名張姓女子去公安局自首，由於無法還清貸款最後絕食自盡。

坊間說法是她融資了十一億元，也有人說是融資了四億元，光高利貸的利息一個月就多達七八○萬元。她在玩彩票、賭博之後，因無法還清高利貸而選擇自首，除了幾套房和幾輛好車以外，再無其他資產。

由於鄂爾多斯人沒有其他的投資管道，放高利貸便成了當地人投資的出路，過去很多年一直是這樣過來的，從沒有想到會出現無法償還的局面。

可以說，目前房地產行業的現狀讓民間借貸一下子陷入困境，相互之間的信任度在降低。沒有銀行資金的支持，民間資金也抽手，一場小型的金融風暴，正在鄂爾多斯蔓延中。

高利貸危機擴大，政府也不得不出面管理，記者在鄂爾多斯市國貿大廈十樓的「打擊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辦公室」直擊，前來報案的人絡繹不絕，每隔幾分鐘就有報案人員進入該辦公室。

守衛透露，最近一段時間前來報案的人非常多，由於此事吸引了全國媒體的關注，接案民警對來報案的人相當警惕，一聽是外地口音，立刻懷疑是記者，並且拒絕記者的任何採訪。

「打擊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辦公室」作為鄂爾多斯市公安局的一個部門，並不設在公安局的大樓，而是單獨設在離其不遠的國貿大廈，可見其特殊性和重要性。

在該辦公室，記者只看到留有手機號碼的打非吸辦工作人員值班表，而此前媒體見到的「報案樣板表」已經撕掉。所有採訪的外地記者都由市政府接待，其敏感程度可見一斑。

從一座小村莊開始，鄂爾多斯靠「羊煤土氣」──羊絨、煤炭、稀土（稀有金屬）及天然氣快速崛起，太快致富、太多錢卻反而成為這座城市的詛咒，值得深思！

（本文摘錄自中國《證券市場週刊》）

鄂爾多斯市
位置：中國內蒙古自治區
總面積：87,890平方公里
常住人口：194萬人（2010年）
人均GDP：13,620人民幣（20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