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高中,陳慕義同樣率性,有日,「我們在踢足球,一旁有人開始打架,我那時腳剛好跛跤。教官看到以為是我,要我供出是誰開打。」他仍憤憤不平說:「幹!我超不爽,就跟他吵架。」最後被退了學,轉念自由中學。

陳慕義奪下金馬男配角,一席感言,生動謝了隱身電影幕後的所有工作人員。(圖/中央社)

(圖/華映娛樂提供)

奇才 曾為義氣被退學、又考上台大
在自由中學念了沒多久,他又離開了。上次為義氣,這次為愛情……,他竟和女友私奔跑到高雄,待了一整年,最後兩人愛情沒走下去,陳慕義去當了兵;他也算奇才,當完兵後靠著同等學力先考上了台大歷史系夜間部,見到外文系美女多,一念之間轉系又成功,還念了個「書卷獎」,然而人太得意,讀到後來,他還是被學校「二一」了。
最後,他都二十六歲了才考進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終於拿到文憑。
陳慕義與戲劇結緣甚早,高中時期,因為看到美麗的瑪麗蓮.夢露嫁給名劇作家,就心忖:「第一次覺得當劇作家很棒!」大家可能不太記得,陳慕義不只是個演員,還是個劇作家,劇本《借我玩一下》、《搶救老爸》接續拿下優良電影劇本獎,《請勿犧牲愛情》則獲得台灣文學獎創作類劇本金典獎。
不過,大學畢業後,陳慕義並沒有直接投入戲劇圈,他總喜歡在紅塵中隨遇而安地打滾,賣過打字機、做過「車底防鏽」,還曾拿著力道很強的噴水槍清理公園的青苔,也開過計程車。他更曾經在台灣「地下電台」草創之時,就成為電台主持人,「你知道為什麼電台會有Call-in?因為當時全民廣播電台功率不到一百瓦,為了知道播放範圍,我們才開放大家打進來。有人回電話,就代表有人聽。」
想不到播一播,地下電台就在計程車司機界爆熱。那是一九九二年,立委張俊宏為凸顯國民黨把持電台,突破壟斷而進行的工作,「社會壓抑太久開始發聲,我很榮幸能躬逢其盛!」
問他當年都聊些什麼?陳慕義瞇眼笑說,當年他娶了韓裔妻子,「我其實本來不抽菸、喝酒,是跟老婆學的,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為母則強,我兩個女兒出生後,她為了餵母乳,就毅然戒菸。一個媽媽,竟然可以這樣……。」他就在電台上大談此事。
然而,自由自在的陳慕義,終究逃不過人世的愛別離苦。太太當時遭逢嚴重車禍,在醫院彌留很久,女兒彼時才三、四歲,他記得,在加護病房,他痛心地告訴太太:「妳要走就走,不要搞成這樣……。女兒我早就答應過會照顧她們,妳放心!」
他成了單親爸爸,為了養活女兒,還是什麼事情也幹。但另一方面,對自由生活的渴望、對創作的熱情還是縈繞在他身上,他一面寫劇本,《借我玩一下》諷喻台灣總統大選政權更迭,《過溝村的下晡》書寫台灣「土地」,《請勿犧牲愛情》寫著台灣的山與原住民,而《海的聲音》在台灣海邊寫著愛與政治受難。
然而,到處打工、寫劇本,在台灣都不是什麼賺錢的工作。終於有天,「兩個女兒準備上高中,我才意識到,完了,我一窮二白,孩子要怎麼辦?才知道人有現實壓力。」
「女兒從小一到高中,將近十年,我四十多歲,本來該是男人最有成就的時候,我卻好像連一技之長都沒有……;一個月只有兩、三萬。」陳慕義嘆道,「我那時候很扭曲,我到底怎麼活過來?我完全無法認真回憶。有時想給女兒零用錢,身上卻沒半毛。」
說著,他神情嚴肅起來,淚珠也開始在眼眶裡滾動,「有次我要帶她們去宜蘭童玩節,要讓她們買拖鞋,我看到幾雙好漂亮,她們卻選了另外的、擺明就是便宜貨的。」他沉默好久,女兒周末也不跟同學出去玩,「我覺得孩子來世界就該來玩的,很對不起她們。」

陳慕義(左)在電影《老狐狸》中,精準詮釋刻薄卻成功的商人,更將角色內心深度演得入木三分。(圖/華映娛樂提供)
五十歲驚醒 為了女兒想認真演戲
五十歲生日,「我寫了信給兩個女兒,不曉得寫什麼,只是告訴她們:我會努力。」他說:「那也是在說服我自己,不要想東想西,要乖乖地。」過去,他有時會因朋友邀約偶爾演戲,這次,「我認真想演戲了!」
他一演出迷你劇集《快樂的出航》,就奪下了金鐘獎迷你劇集最佳男主角。接著戲約一部接一部,他在《通靈少女》裡演金老師,在《下一站,幸福》演壞繼父、在《角頭》裡演賭場莊家,業界幾乎公認,只要不知道找誰演的角色,找陳慕義就對了。
這個職業為演員的單親老爸,從五十歲到現在算是拚了,「我從不違背我自己,耍白痴做我不想做的事。」但是為了女兒,專心把其中一件喜歡的事,也就是演戲做到巔峰。他演戲像變色龍,演卻不演,直接在布景、在劇情裡成為角色本身。演完又能隨時出戲,客串、主演都隨心所欲。
說著,他又提到「自由」,「自由是一種責任,當它是責任,自由才有意義。」他笑說:「人是群居動物,狒狒、獅子也是,但人類有法律,才會知道分寸界線。」陳慕義說,「所有孩子都該學法律。」法律教人如何負起責任自由地生活。
他接著又說,「所有孩子也該學藝術,人生而孤單,走也孤單,藝術讓你知道怎麼跟自己相處。」
說到這,陳慕義並沒有強行去界定「自由」是什麼,畢竟他國中和上帝許下心願,但上帝還沒要他還,他還可以繼續去尋找。他露出毫不遺憾的神情:「我覺得我很富足,因為現在我做我該做的事,幸福地跟女兒生活在一起。」
外頭雨還稀稀落落下著,男人不打傘,戴著鴨舌帽,又往雨中去了。

(攝影/唐紹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