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出生後，教養議題經常是夫妻關係的一大挑戰，此時也是離婚率的高峰期。此外，婆媳關係也是婚後容易遇到的婚姻問題，亦是伴侶諮商中常見的議題之一。當先生無法在媽媽與太太間扮演合適的角色，便可能使婆媳問題成為未爆彈。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累積下來，也會讓衝突越演越烈。
我們為什麼變得無話可說─當你站在我的對立面
保信和芙羽剛度過九周年的結婚紀念日。他們有雙兒女，分別是七歲的女兒和五歲的兒子。
保信是工程師，過去雖然工作忙碌，但多半會回家吃晚餐，這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家庭時間；芙羽曾經是學校老師，但由於對孩子教育的重視，和先生討論後便決定留在家中全心帶孩子，現在是全職的家庭主婦。
結婚初期兩人關係很穩定，但孩子出生後，就開始一連串的價值觀衝突，逐漸導致最終雙方生活沒有多少交集。這對夫妻來諮商的半年前，基本上只剩下孩子的事情才會有所互動，比如聯絡簿上寫著要帶什麼、隔天誰接送孩子等交辦事項。
他們會預約伴侶諮商，最主要的原因不是為了改善兩人的關係，而是他們目前連共同合作當父母都出現困難，特別是對於孩子的教養有很不一樣的看法。
階段一：陷入惡性循環的伴侶
保信的成長過程中沒有受到太多拘束。由於父親很早就離世，他和媽媽因為相依為命而關係相當緊密，但是媽媽也並未在課業和學習上給他什麼壓力。
因此對保信來說，給孩子最好的教育就是讓他們享受童年的生活，未來如果想讀書，再回來努力也不遲。然而，芙羽很不能接受這種「放養」的方式，也不認同婆婆覺得沒必要送到私立幼稚園。
因此芙羽跟先生和婆家，針對孩子的教育發生許多不愉快。雖然保信覺得太太把孩子逼得太緊，不贊成她的做法，但因為自己工作時間很長也相當忙碌，所以有時會退讓，把孩子的事情交給太太決定和處理。
表面上雙方看來是對孩子教養問題有著價值觀落差，但在我的經驗中，這個衝突僅是夫妻雙方陷入惡性循環的議題之一。找出核心的關鍵，才能有效解開這個互動循環。
「我看到你們面對孩子的教育時，價值觀很不一樣。當你們發生問題時，都怎麼處理啊？」從夫妻雙方爭執的議題著手，藉由瞭解彼此如何面對不愉快和爭執，可以幫助我評估他們的關係怎麼變得疏遠，以及衝突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你說啊！你不是有很多怨言嗎？好像我欺負你一樣！心理師在這邊，你要不要把跟朋友抱怨的事情跟心理師說一遍！」芙羽激動地說。
「講到這件事讓妳看起來滿生氣的，妳觀察到先生會在背後跟朋友抱怨你們之間的事，是嗎？」
「對啊！我們會約諮商，也是因為那天他請我幫忙找資料，我無意間在他的通訊軟體上看到他向朋友們抱怨我做事情很強勢，好像我欺負他一樣。他有什麼不滿大可跟我說，我們可以討論啊！為什麼要說得彷彿我很不講理！你要不要把你傳給朋友的簡訊給心理師看？還是我們回去截圖傳給他看？」
如同很多發生激烈衝突、累積多年恩怨的夫妻，一講起話就像機關槍的子彈，在諮商室中咻咻咻地不斷飛來飛去。但是「讓子彈飛一會兒」，不適用於激烈衝突的夫妻，因為這只會對關係帶來更大的破壞和傷害。
正當我準備協助調節一下諮商室中的氣氛時，另一頭傳來一句：「好啦！好啦！妳冷靜一點！」
先生說話了。
保信打斷芙羽後，一臉無奈地對我說：「我不是要跟朋友說她的壞話，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這麼多年了，好像事情不是照著她的方式處理，她就會很激動、很生氣，讓我不知道怎麼跟她討論。我沒有地方說，只是想要找朋友講講。」
「你們倆好像很難開啟一段有意義的對話。決定或處理事情的方法不一樣，似乎也讓你有點挫折。」回應保信的同時，我瞄了芙羽一眼。看她還在氣頭上，這時候安撫一下太太的情緒，對後續的諮商歷程會很有幫助，於是我轉頭對她說：「可是我也懂，比起他跟別人抱怨妳、讓妳心裡受傷，或讓別人對妳留下不好的印象，妳寧可先生直接把不滿告訴妳！」
「是啊！我真的很傻眼。孩子的事情都是我在處理，你整天就是忙工作。我只是在孩子的教育上有自己的堅持和想法，有必要這樣說我嗎？」芙羽對著保信說，接著轉向我：「他跟好幾個朋友說我經常無理取鬧跟不講道理耶！」
最後她又對著保信丟下一句話：「你才是媽寶和永遠沒有肩膀的男人！」
看起來，芙羽對於保信和朋友訴苦這件事很受傷，但她也同時採取激烈抗議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受傷和不滿，而且攻擊的力道看起來還是很強。
「先生和朋友說這些真的讓妳好氣。我在想，妳的氣好像跟他沒有顧及妳的感受和面子有關，但我也聽到妳的氣背後有份悲哀，經常覺得自己一個人。」回應太太後，我對他們說：「每次當你們快要吵架，或是已經像這樣吵起來、出現略有攻擊性的話時，你們怎麼辦啊？」
「我會想要出去抽根菸，或出去走走。」保信幽幽地說。
「對！他就這樣離開！你什麼意思？請問這是什麼意思？」芙羽瞪大雙眼看著我，接著說：「這樣可以解決問題嗎？」
我想這是他們夫妻倆經常採取的互動方式。為了避免他們在諮商中又用相同的方式吵起來，我打斷芙羽然後轉向保信說：「我想你之所以這樣做，應該有你的道理吧？」
「是啊！」保信無奈地說。
我想這是個澄清的好時機，於是問太太：「妳有聽他說過嗎？妳知道他這時候為什麼想離開一下嗎？」
「不就是想逃避嗎？還能有什麼原因？」
「我想在一些情況下，或許先生真的想要逃離這場衝突，但如果有機會瞭解這個行為背後有什麼想法和考量，妳會想多知道一些嗎？」
芙羽雖帶著一點遲疑和不悅，但也向我點了點頭。
「所以方便讓我瞭解嗎？我想你會抽菸和出去走走，應該有你的考量和道理。」
「我不想跟她吵架。」保信說完這句話後，停頓了三十秒。接著，他嘆了一口氣後繼續說：「不該是這樣的……我們的婚姻不該是這樣的！事情其實都可以好好說，真的不用口氣這麼差，也不用把我當敵人一樣，我……」
可以感覺得出，要不是長年累積的怨氣導致太太情緒激動，要不就是曾經發生什麼重大的事情，讓彼此本來還算穩定親近的關係變了樣。
太太前面提到的「媽寶」讓我有點好奇，於是我決定把這個線索撿回來探索，理解她為什麼會冒出這句話。後來我才瞭解，這個家庭還存在著相當嚴重的婆媳問題。
在保信和芙羽相遇之前，才剛跟前女友結束一段論及婚嫁的六年關係，保信的媽媽也很喜歡這位前女友。兩人分手初期，媽媽百般勸說，希望保信可以挽回對方，但最終仍無法開花結果。
後來保信認識了芙羽，並在兩人交往幾個月後，他就帶著芙羽回家。和媽媽關係緊密的他，迫不及待想介紹自己的新女友給媽媽看，但媽媽的反應卻超出自己的預料之外。
很明顯地，媽媽並不認同兒子的新女友，交往期間也曾多次明裡暗裡拿芙羽和保信的前女友比較。甚至於在兩人婚禮當天都擺著一張臉，幾乎不給芙羽面子。
兩人原本談好婚後不與媽媽同住，但沒過多久，保信就因為媽媽身體出現一些問題，和芙羽商議後決定接媽媽同住。
對太太來說，她不想讓先生為難，因此同意先生的決定。
可是後來，有許多事情芙羽和婆婆意見不同，或是婆婆挑剔芙羽時，保信很少站出來替太太說話，總是要她忍耐、試著理解媽媽年邁的固執。芙羽努力對婆婆的反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跟婆婆鬧翻，並偶爾盡一下媳婦的責任。
相安無事了一段時間，卻在半年前的一次衝突中，再次打破這個不易維持的寧靜。女兒已經上小學，來不及調整，但芙羽認為兒子應該上私立學校。除了覺得兒子比較怠惰，送到私立學校才會有比較嚴格的老師管教，她也覺得上私立學校，對男生的學習和未來的成就比較加分。
夫妻雙方本來已經達成共識，沒想到回家和保信的媽媽提起此事時，先生卻倒戈，跟自己的媽媽一起勸芙羽不要這麼固執己見。這時候芙羽心中累積多年的委屈一次爆發。
但因為芙羽太激動，保信站起來擋在太太和媽媽中間。
「這個動作讓我的心涼了一大截。」芙羽悲痛地講出這句話。
「當妳看到，妳和婆婆發生衝突時，先生站在妳們兩人中間，讓妳有什麼感覺？」
「那一刻，我知道他選擇了他媽媽！」
階段二：隱藏在追與逃背後的故事
這對夫妻之間，保信無庸置疑是逃避退縮的一方，太太芙羽則是追逐抗議的一方。
接下來，不妨藉由下頁表格整理，梳理這對伴侶惡性循環的模式和形成的原因。
階段三：你是否也陷入這樣的關係─在最需要你的時刻，卻得孤軍奮戰
不同的婚姻階段有不同的難關，而孩子出生後，教養議題經常是夫妻關係的一大挑戰，導致此時也是離婚率的高峰期。此外，婆媳關係也是婚後容易遇到的婚姻問題，亦是伴侶諮商中常見的議題之一。當先生無法在媽媽與太太間扮演合適的角色，便可能使婆媳問題成為未爆彈。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累積下來，也會讓衝突越演越烈。
婆媳問題的狀況，正是喚起依附系統三大情境中的「關係受到威脅」。心裡不舒服，會本能地想依附身邊親近的人，冀望獲得對方的理解，也為自己發聲。
如果你也在這樣的情境中，可能會覺得自己是被另一半「犧牲」的戰友。本應兩人一起面對的事情─可能是婆媳問題，也可能是工作轉換期的不適應，甚至可能是孩子的照顧分工─卻在需要另一個人幫忙時，長期地或忽然地被忽略。此時的難過和失望，可能使你心灰意冷，也可能使你得獨自奮戰，因此透過抗議、保持距離等方式來處理心中的感受。
追逐抗議者往往在關係中比較需要對方，但有時他們也會收起依靠，自己來或「離開」。原因有兩種：一種可能真的是創傷後的反應，心灰意冷下不願意再給對方機會；另一種則是追逐抗議者典型的用意，希望透過離開讓另一半正視問題的存在，並期待另一半看到自己的不滿和失望後，可以回過頭來照顧自己的情緒和需求。
這個行為做得太超過，有時可能會出現情感操控的情況，導致關係逐漸發展成不健康的狀態。
若你希望對方可以自己想辦法面對，或是覺得事情沒這麼嚴重，甚至有意無意忽略另一半的辛苦和努力，這些淡化問題嚴重性、站在另一半對立面的習慣與行為，將大大損害彼此的關係，也會讓伴侶相當失望和孤單，甚至收起對你的感情。
最後，這樣的關係便會逐漸走向衰亡。
當渴望關係連結的人不再對自己有所期待，忽略問題嚴重性的一方才在某一刻突然警醒關係已生變，但這時候往往已經無法挽回。
關係中是否存在一些讓你覺得倍受威脅的情境？透過下面的活動，幫你整理出屬於自己關係的挑戰：
一、我／另一半曾經做過什麼事，讓另一半／我覺得孤單、感覺被推開？
二、我們曾經或現在正發生一些事情，讓關係出現挑戰？
三、我們的關係曾經或現在出現了什麼人，成為彼此衝突的因子？
有些行為看似自私、討人厭，其實背後或許都有人們本能保護自己、保護關係的原因。就像芙羽和保信這對夫妻，先生的隱忍和退讓，是不想讓衝突繼續耗損這段關係；太太的追問和指責，是想讓雙方面對該處理的問題。
在關係還沒有「瞎掉」之前，還來得及訓練自己看見彼此反應底下「維護關係」的那一面！一旦能看見行為背後的意圖，試著踏出擺脫惡性循環的那一步，再加上覺察和體會自己的「深層情緒」、看見自己推動惡性循環的行為，便能為彼此的關係，帶來不一樣的發展與結果。
作者簡介_石瀝新
諮商心理師／心鑰心理工作室負責人。加拿大國際情緒取向治療中心（ICEEFT）認證伴侶治療師。執業於心晨心理諮商所，同時為微煦心靈診所兼任心理師、鉅微管理顧問公司合作企業講師。
美國密蘇里大學哥倫比亞分校教育、學校與諮商心理碩士，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教育心理與輔導碩士。
曾任台北旭立心理諮商中心EAP個管心理師及專案部特約心理師、基督教勵友中心特約心理師、拳能法律事務所特約心理師等，並曾受邀至各大專院校及企業負責講座、工作坊、團體諮商，也於大專校院及社福機構進行伴侶治療專業人員訓練。
專長為伴侶及家族諮商、情感與人際關係、情緒困擾、自我探索與成長、原生家庭、悲傷失落與依附創傷議題。
本文摘自今周刊出版《越愛越痛？我們的關係出了什麼錯？：重新檢視依附關係難題，打破惡性循環並重建親密感的伴侶諮商自助指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