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的問題對女性而言，簡直是婚姻家庭中永遠無解的習題。多年來，我總在基層警員或社工們有需要時，協助處理一些比較困難的個案輔導。其中一次是在某個夏天的凌晨，我突然接到一位退休的資深社工來電，而她則是輾轉接受一位在醫院擔任夜班護理師請託，希望能夠找我去醫院，輔導一位因婆媳問題想不開，自殺未遂的老婦人。當我問他們：「已經是三更半夜了，為什麼非找我不可？」，他們的回答讓我啼笑皆非而不得不答應。
看電視指名黃老師
原來自殺的老婦人被搶救醒過來以後，情緒非常亢奮激動，不但無法平靜，且死意依舊相當的堅決。
在她緊閉雙眼，不願意透露任何口風的情況下，大家擔心如果採取不理會的態度，恐將會再造成不幸。於是包括住院的醫生、護理師、社工師以及來做筆錄的員警，都很有耐性的輪番上陣，企圖用柔性的勸導，讓病人冷靜下來，如此大家才能安心，老婦人也可以寬心養病。可是怎麼勸慰都無效，就在院方的工作人員打算放棄的時候，突然看見電視上剛好在播放我的影片，於是他們就隨口問了老婦人一句：「妳什麼人都不理不睬，那麼找黃越綏老師來好不好？」沒想到老婦人竟然意外地睜開了眼睛，淚流淌腮邊，她用虛弱的眼神向對方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於是我就擔任救火隊來到了醫院，當我走到老婦人的病床旁，她確認眞的是我本人時，激動得嚎啕大哭了起來，害得病房一時不得安寧，且大家都有些尷尬。
等她哭了一陣子，情緒好不容易漸漸平靜後，她終於願意卸下心防，單獨地對我娓娓道來，她之所以會自殺的原因。其實她的故事並沒有什麼特別，只不過是典型的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的樣版罷了。
但不是當事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老婦人認為，她此生不止為了婚姻家庭，奉獻了大好的靑春與歲月，連自己的性命也差點犧牲，因為曾為了救兒子，在鬼門關前闖過了2次。如此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拔長大，多麼希望他成家立業後，能夠讓她含貽弄孫，頤養天年。
但萬萬沒想到，媳婦不但排斥她，老背著兒子給她嘴臉看，還不願意與她同住，整天吵著要搬出去租屋，而且已經結婚3年多了，還不願意懷孕。正因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觀念作祟，加上兒子又是單傳的獨生子，因此，她不只汗顏且壓力也很大，怕死後無臉去見祖先。
最讓她感慨的莫過於，似乎昨天兒子才娶了媳婦，怎麼一夕之間自己反變成了孤獨老人？ 原本相依為命並早晚噓寒問暖的寶貝兒子，眞的是有了媳婦忘了娘，從此與她愈來愈有距離，愈來愈感到陌生和疏離。或許因為是獨生子的關係，她從小就對兒子非常的保護，導致兒子的性格顯得懦弱和優柔寡斷，因此當強勢的媳婦碰到控制慾的婆婆時，彼此的衝突和爭執只會與日俱增，且愈來愈嚴重，甚至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偏偏兒子愈來愈向著雙面手法的媳婦，害得她處處動輒得咎，這樣的委屈無處可以伸張或傾訴，讓她感到十分的悲哀。覺得再也沒有活下去的意義。而選擇自殺的動機，是由於最近媳婦因意外流產了，媳婦跟兒子哭訴說，都是因為她和婆婆為了某事在爭執時，婆婆一氣之下刻意地推了她一把，導致她失去重心，從階梯上跌下來。
明明是媳婦不小心摔倒，而且當時老婦人在廚房裡，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還是突然聽到一聲重響，出來才看她跌倒在地上，先把她扶起來安置好，就立刻打119叫救護車了。豈知兒子心疼媳婦，竟然不分靑紅皂白一味地護短，認為母親是作賊心虛才會叫救護車，當下老婦人如雷灌頂，幾乎氣得暈眩過去。
隔天媳婦就回娘家休息，兒子也氣沖冲地跟著搬了出去，臨走的時候還狠狠地丟下一句，「人都說虎毒不食子，但媽你還眞是個例外。」老婦人痛哭流涕，以肝腸寸斷的心情，敍述著他被兒子媳婦冤枉和背叛的悲慘遭遇。
她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哀怨中帶著悲憤地口吻道：「黃老師，妳說我還有活下去的價値嗎？ 死給他們看只是剛剛好而已呀！」
凡事看開了才能寬心和開心
老婦人盡情地發洩，而我則專注的聆聽，最後終於輪到我開示了（笑）。我吿訴她，第一，雖然我很同情妳的遭遇，但我不認為妳應該死給他們看，因為太不値得了，反而要好好的活著，等他們回來懺悔才對。因為雙薪家庭，如果又租房子，一旦生兒育女，上班假不好請，而請保母又貴的情況下，妳將會是最好且最信得過的好幫手，屆時媳婦若開不了口，妳兒子也會乖乖回來求妳「含貽弄孫」。
既然他們不懂惜福，急著搬出去，那麼妳也就可以順勢把房間出租，最好便宜租給從南部到臺北來求學的護理系女學生，如此一來既有額外的收入，又有個專業看護的陪伴，而且也不惹妳生氣，同時能展現出妳不是非靠兒女不可的時代女性，多好啊！
第二，養育兒女是父母的責任，沒有什麼人情好討的，何況情一討就會變薄、變得不値錢。再說媳婦本來就是別人家的女兒，太多的期待只會失望，而兒子長大成人變成了別人的丈夫，做媽的就應該適時放手，否則孤兒寡母的情結，再不放手可就容易變成病態的母愛。
第三，人的一生，都是父母看著子女的背影，很少有子女會回頭再看著父母的背影。因此凡事看開了才能寬心和開心，因此不要再去管兒子媳婦的事，反而要多關心自己，能夠愈早走出這個陰霾愈好，一旦身體恢復健康，就要開始分別到醫院、老人院去當志工，或上社區大學交新朋友。
第四，這一點最重要，如果自殺是妳一貫情緒勒索的伎倆，那麼就請妳把技術練好練準，免得再浪費社會資源來拯救妳，而且妳竟然敢要求我這個老太婆半夜來救妳，萬一換成是我有個三長兩短，妳怎麼跟社會，還有我的子女交代呢？ 鬥志幾乎是單親媽媽的本能，妳就好好的表現給我看吧！
輔導的內容大概就是如此吧，我沒有用太多的學術理論，只是用我自己也是個單親媽媽的角色，給予同理心和一些激勵人心的小偏方。老婦人聽完以後，居然破涕為笑地起身擁抱著我，連說了好幾聲的對不起和謝謝。
事過一年，我巧遇連絡我的那位資深社工，她興奮地吿訴我，老婦人不但聽我的話很快走出陰霾，而且也去上了社會大學，還到醫院和老人院當志工，甚至在老人院時還常引用我的話安慰那些被親情遺忘的老人家。
最後這位資深社工還調侃地說，我比算命的還準，現在兒子和媳婦還要經常拜託老婦人幫他們帶孫子。
今周刊提醒您，自殺解決不了問題，請給自己一個機會
自殺防治諮詢安心專線：0800-788995；生命線協談專線：1995
作者簡介_黃越綏
是三個孩子的單親媽媽，也是著作等身的作家。專業兩性與家庭諮商師，菲律賓大學公共行政管理碩士（MPA）、美國哈佛大學東方民族基金會研究員、美國心理諮商協會（ACA）會員、美國婚姻與家族治療協會（AAMFT）會員、美國心理發展基金會（PAIRS）講師，電視與電台節目主持人。
本文摘自臺灣商務出版《黃越綏的意外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