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為僧侶,到目前為止已經執行了無數葬禮的工作。葬禮是送走活在世上的人的最後場所。那裡有許多人的想念,還有層層疊疊的人生戲碼。在那麼多的葬禮裡,有兩個葬禮至今仍留在我的心裡。
留在心裡的兩個葬禮
那是A先生與B先生的葬禮。兩位都是享壽70歲以上,活得非常認真的人,我想談談這兩位先生的事情。
A先生一家人的生活非常富足。A先生自知名的大學畢業後,就進入所謂的大企業工作,並且很快就得到升遷的機會,一路往上爬,最後還當上了董事。偶爾,我也會看到A先生來廟裡掃墓。他即使在退休之後,仍然穿著整齊的西服,顯得非常有氣派,讓人印象深刻。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一個有社會地位,也有很多財產的人。
A先生去世後,他的夫人與長子來與我討論葬禮的事。A夫人對我說:「外子在社會上有相當高的地位,所以大概會有很多人來參加靈前守夜。我想應該不下於300個人吧!麻煩您準備招待300個人的食物。」
準備300個人的靈前守夜食物,那可是一件大事。既然是這麼大的葬禮,寺廟裡的所有人手,都參與了準備的工作。
到了靈前守夜那一天,來訪的人數比預期的少很多,到了進行靈前守夜的儀式時,參與的人數大約在100位左右,但很多人燒完香就回去了。
「請喝點酒,吃點壽司吧!」負責招待的人雖然如此推薦,但幾乎所有的人都只是沾一下,就回去了。寬敞的靈前守夜會場空蕩蕩的,冷清得令人不勝唏噓。來參加葬禮的人們,都穿著合適的西服,看起來都是有社會地位的人。但是,他們沒有人發表對故人的思念之詞。
要如何留下自己活過的證明
另一位是B先生。B先生是地方小工廠的經營者,高中畢業後就繼承父親的事業,非常勤奮地工作著。
B先生來廟裡掃墓、參拜時,總是穿著全身油汙的工作服,應該是在工作中抽空來掃墓的吧!他總是笑笑地和我打招呼。
我見到B先生的太太時,她總是向我抱怨B先生,說:「真是的!我先生總是只為別人想,所以工廠都賺不了錢,欠的錢愈來愈多了。我也很想穿漂亮的衣服,去銀座走一走呀!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不過讓我印象深刻的是,她雖然嘴裡抱怨著B先生,臉上卻泛著看起來很幸福的光彩。
小工廠可能真的經營不易吧,B先生的兒子不想繼承,所以大學畢業後就去上班。B先生本人好像也決定了,要在他這一代結束工廠的經營。
B先生忙到連去醫院的時間也沒有,他的生命結束得很突然。B太太和B先生的兒子為了安排葬禮的事情,到廟裡找我。B太太看起來非常悲傷,一句話也沒有說。
「家父只是小工廠的經營者,會來參加葬禮的人很有限,所以靈前守夜的食物只要準備20份,應該就足夠了。舉行儀式的場地也不需要大,小場地就可以了。」B先生的兒子如此對我說。
「我家一直沒有錢,因為有獎學金,所以我才能去讀大學。那樣的工廠根本不能賺錢,不明白家父為什麼堅持要繼續經營那個工廠。老實說,我真的一點也不能理解。」父親從早上開始忙到深夜,連和兒子說話的機會也很少。從B先生兒子說的話裡,可以感到他對父親有著一點點的怨恨。
B先生的靈前守夜那天,出乎B太太與B先生兒子預料的是,雖然下著雨,卻有很多人為了B先生來廟裡,其中還有穿著工作服就來的人。到了深夜,來的人也都沒有離去,大家一邊喝酒,一邊聊著B先生的事,回憶B先生生前的種種。會場裡坐不下了,還有人站在寒冬中掉眼淚。
「真的受到你先生的照顧了」、「那時多虧了你先生,才有現在的我」、「總想著有一天要報答他,誰知已經來不及了,這是我最後悔的事了。」
還有很多人握著B先生兒子的手,說:「我們大家會合力守住你父親的工廠,請你不必擔心。」
兒子聽到這些話,眼裡滿是淚水。他來找我,對我說:「住持先生,我或許誤會家父了。我現在非常尊敬他,對我來說,他是最了不起的父親。我一定要守護父親留給我的財產,好好地珍惜父親的財產活下去。」
A先生和B先生的人生沒有誰比較好,誰比較不好,兩位都很認真地生活,只看葬禮上的情形不能解釋一個人的一生。
我只是因為替他們辦理了葬禮,所以對人類應該留下什麼產生了一些想法。想證明自己曾經活著,是誰都會有的願望,或許也是人的本能。或許留下錢財、製作自己的半身像給後人,都是人的本能。
每個人都想留下什麼,來證明自己曾經存在於這個世上。然而應該留下來的,絕對不是有形的東西,應該留下來的是眼睛看不到的「心」。我認為「心」才是一個人應該留下來的財產。
要用什麼樣的形式來證明自己曾經存在呢?我覺得這不是年紀大了以後才要思考的問題。等到快死了才來想這個問題,那或許就太晚了。應該在還年的時候,就開始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那樣才能建立自己人生的路標,不是嗎?
作者簡介_枡野俊明
1953年,出生於神奈川縣。曹洞宗德雄山建功寺住持,庭園設計師、多摩美術大學環境設計系教授。
本文摘自遠流出版 《對錢好一點:讓金錢流動,為你創造想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