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再見進發，他離婚後的快樂完全感染了我們。
「你看我現在快70歲了，看不出來吧！」眼前的進發得意洋洋，像個快樂的大男孩炫耀著，充滿活力又愉悅的他，正在向我們展示他「回春」的黑髮。
若是不說，可能誰也想像不到，他走過了超過30年的痛苦婚姻，過程中生活在恐懼、紛擾之中，又遭逢數起鉅變。
太太有心理疾病 她也是受害者
進發向我們說起以前的傷心往事，倒有點看通透人生的豁達。
進發在和我們進行訪談時，總是選擇先說快樂的事情，就連我們也跟著被感染放鬆愉快的情緒。但說起前妻，進發皺了皺眉，好像有千言萬語，糾結掩不住，他還是說了：「其實她也是受害者啦。」
原來，進發的太太其實一直有心理上的疾病。
當年進發並不清楚，面對像不定時炸彈一樣發飆、狂怒的太太，他始終選擇「忍到底」，但那麼多年來忍出來的疙瘩，實在一直過不去。
前妻是進發的同屆大學同學，兩人一九八幾年結婚，一結就是30幾年。但進發說，他當年真的是生活在恐懼之中。
「像她懷孕，一生氣就說要去把孩子打掉，結果女兒生出來，她跟女兒說，當初是我要她打胎……」進發嘆說，前妻講話無中生有，還在床頭藏菜刀要砍他，「現在想著，這個撿回來的命，還過得不錯，就要好好生活啦。」
進發直到後來了解了太太的疾病，努力說服自己放下。他也真的漸漸看開，不再去怪罪太太，而把重心放在自己身上，好好生活。
「台灣男人覺得自己很行」
「台灣男人覺得自己很行」，這句話由進發口中說出來，有股奇妙的俏皮味道。
進發自嘲自己就是典型的台灣男人，一輩子在公務體系工作，想法傳統，聽長輩的話，說該娶媳婦了就趕快娶一娶。對於自己走過這段人生的體悟，他大聲說：「我覺得接受心理輔導、諮商，太重要了！」
進發說自己比較開明，願意接受我們的服務，透過諮商知道關係問題發生的原因，這對他幫助很大。他當時參加我們的男性支持團體，在他眼中，他發現男性或許特別需要協助。
「我看其他組員，好像都……邁不出去還是怎麼樣……」他說他很清楚，那種恨真的很痛苦，要不是有心理師能協助從專業的角度看事情，很多事情自己根本不會知道。
他大大推薦其他男性「要放下身段」，鼓勵大家尋找專業資源。他還開玩笑說：「台灣男人都覺得自己很行，但其實是不行的啦。」
笑著笑著，進發又回憶起他長長的婚姻。他感嘆，當初因為傳統價值觀結了婚，又因為傳統價值觀而難以離婚。
不要想婚姻會帶來改變
說到後來，進發說他對婚姻最大的體悟，就是「不要想說先在一起再改變對方，那是不可能的」。
進發早知道太太脾氣不好，但那時候家裡長輩說：「你先娶了，娶了再教」，他也就信以為真。現在他知道，根本不要想去改變別人，婚姻就是找到合適的最好。他說，如果能夠重來，他甚至根本不要結婚，要過好自己的生活、快樂就好。
進發一輩子的婚姻都不快樂，但60歲要離婚那前後，是他人生最痛苦的階段。當時他的2個兄弟都罹患癌症，年邁的媽媽又失智，身邊的好友也離世，「然後老婆大人在那邊吵啊」，還主動告他家暴、要離婚。
前妻的從不體諒讓進發相當痛苦，他現在乍看輕鬆，笑說他那時去做網路上的壓力指數自評，「超過300分的人可能就會想要自殺，但我那時候483分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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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承受許多衝擊的進發，笑說感謝多年前我們的協助，讓他透過多次諮商後勇於做出同意離婚的決定，第2次調解就同意太太所有的要求。進發也奉勸在離婚訴訟中的人，不要堅持讓法官判還自己什麼清白，婚姻的冷暖自知，不適合就放手。
其實，進發現在2個孩子都大了，也已經是30、40歲的年紀。說起2個孩子，進發眉間還是有點擔憂。直到現在，與孩子同住的前妻，都還會對女兒說他的壞話，而孩子長期在高壓的父母衝突、冷暴力中成長，多少心理上有一些問題，甚至「都40歲的哥哥還跟媽媽常常打架，又再去找妹妹麻煩」。
談到當初某部分是為孩子而忍耐，卻造成已成年的2個孩子不敢踏入婚姻、心理都有點狀況。進發在訪談最後未如一開始的開朗，反而是自責早該做決定。也許不想再談自己與太太的婚姻對孩子的傷害，進發話鋒一轉說現在把老年生活過得精彩、活得健康，偶爾約孩子吃個飯、關心一下，是他這做爸爸能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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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師想說：我的一輩子就要這樣過了嗎
「老年期」是一個看似不斷在面對失去的時期，如退休、生理機能的退化、親友離世，能否哀悼身心衰老，從獨立的成人又回到童年的依賴，已是個課題。這時期要做離婚的決定更是困難，一連串失去中要再失去婚姻嗎？
進發面對外界，內心的聲音是：「如果都可以度過這30年不快樂的婚姻，再10年、20年也可以過吧？」但深陷於困境中，內心又有一絲希望：「也許離開可以更好？」
人到中老年似乎不得不接受自己人生就這樣了，一邊看似接受，一邊又不甘心、幻想可以更好，內心兩股力量拉扯著。常見的防衛機制便是把不開心、困境投射給對方：「要不是當初找了這樣的人，我的人生會不一樣的。」
當年60歲的進發，透過心理諮商面對內在矛盾，更認識自己，走上老年期的自我覺醒之路，痛下決心結束30年來不快樂的婚姻。在60歲要離婚之際，進發內心承載了大量的恐懼與悲傷，當理解了太太是受疾病影響而有脫序行為時，讓這痛苦婚姻的結束責任有了歸因，是「疾病」這外在因素，不是他、也不是太太的問題。
當歸因於外在，沒有了主動提離婚的罪惡感、沒有社會現實眼光的壓力，內心輕鬆些，就推動了進發離婚的行動。
堅持30年不離，孩子早已傷痕累累
離婚10年後的進發享受老年生活，將自己照顧得很好，內心卻愧對2名成年子女，自責早該決定離婚，也許對孩子的影響會降低。
很多父母會為孩子而堅持維持一段相互傷害的婚姻，認為完整家的形式對孩子很重要。但進發回首這30年與太太的互動，家庭的高壓氛圍、父母兩人的不快樂占了大半時光，讓孩子遇到困境可以支撐的滋養、正向家庭經驗卻付之闕如。
維持看似一家4口同在屋簷下的家，在進發的故事中對2個孩子的傷害更是深遠，如2個已成年的孩子都不敢踏入婚姻、心理有些狀況。
孩子目睹父母在婚姻中的相互折磨，有著跨越不了的心理困境，孩子在這樣家庭裡常是內心孤獨的。現在進發偶爾與孩子約吃個飯，也許能讓2個成年孩子感受到仍是被爸爸愛著的，但對30年於此處境中的孩子，甚至父母離婚後，仍然持續接收母親談論父親的不是，要克服心理困境，是相對需要更多年的時間協助他們走出長夜，看見曙光。
進發的自我思考方向：與成年孩子的互動中，思考未來如何持續創造與維持正向父子／父女互動經驗。
作者簡介_林秋芬、鄧學仁、潘雅惠
林秋芬／心理師、家事調解委員、婚姻諮詢門診駐診心理師
鄧學仁／中央警察大學法律學系教授、臺灣家事法學會理事長
潘雅惠／臺灣雲林地方法院少年及家事法庭法官
本文摘自，商周出版《關於離婚，你必須知道的事：諮商心理師和家事法專家給的處方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