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的母親和我的母親在這兩、三年相繼過世，我必須說，直到現在，我的內心仍摻和著非常複雜的情緒。母親經常進入夢中和我溫暖擁抱、閒話家常，而每每在夢醒時分，我仍沉湎在夢裡，思念著母親為我洗手作羹湯的種種慈藹畫面，縷縷不能散去。
然而，猛然間，一個我無法逼視的念頭湧現：「如果被病魔纏身多年的老媽和婆婆還在世，我真的會比較自在快樂嗎？」我承認自己無法超凡脫俗，心中的暗黑答案必和諸多正被蠟燭兩頭燒所折磨的中年人一樣。
就這個為人子女都會遇到的難題，《我們是血脈相連的陌生人》給予了非常好的指導方針：完形治療法。我們心中同時住著「孝順盡責的好兒女」與「不受拘束自在做自己」兩個衝突的角色，試著用0～100的分數來評分，先給「自由」帶來的解脫感打分數；再給自己的「罪惡感」打分數。客觀評估後，優勝劣敗，便可做出抉擇。但必須認清一點：自責或怨憤的情緒絕對不可能就此消失，仍然會反覆出現，我們必須試著和這些雜訊情緒和平共處，堅定的為自己的抉擇負責。
我很喜歡一齣韓劇《我親愛的朋友們》，其中有兩個角色，分別是三、四十歲的朴莞和單親母親蘭熙，母女兩相依為命，但在反反覆覆的相互依賴與操控中，兩人的愛恨情仇難分難解。然而，在劇情走向結尾時，朴莞竟落寞但不失堅定的做了決定：「我還是丟下了生病的媽媽，去追求自己的人生了！」而母親蘭熙在罹癌康復之後，也展現了本書另一個非常棒的觀點「自我分化」。蘭熙意識到，要母女雙方都幸福快樂，不只是女兒必須學著獨立，她自己更應學著獨立。
儘管如此，這對母女並非真的形同陌路，而是展現本書所提的另一個健康家庭必須的條件：適當的「融合關係」，母女仍持續不間斷地相互給予關注與愛。一個關係平衡的家庭，每個成員，不論老中小，都必須成功的「自我分化」，也必須有交融的部分，也就是符合書中所提到的另一個務實理論「社會交換理論」：家庭成員也是一種社會關係，必須在某些物質或非物質、有形或無形的條件中相互交換，相互依賴。這一切並非功利主義，而是最符合人性的務實做法，因為這些條件的共同本質都是出自於「愛」。
最完美的扶養，當然是儘可能滿足老人家在經濟上、心理上和生理上的需要，然而，大多數人無法達到此高標，本書特別提到，距離的遠近並非最關鍵，而是父母能否感受到細微的關心與真情的連結。如果能透過各種方式，讓父母時常感受到兒女的珍惜與感恩，必能大幅突破空間的限制，增加父母的幸福主觀感受。扶養，絕不僅是金錢上的供給或是必須綁在一起，許多有子女共住或是金錢無虞的老人仍然罹患憂鬱症，其主因，除了無法解決生理上的無助感之外，更是因為心理上的孤獨感所致。
作者也特別提點，肩負雙重照顧責任的中年人必須掌握最適時機，幫助孩子順利「自我分化」，當今尼特族、啃老族大幅增加，罪魁禍首不只是孩子本身，在此少子化時代，父母容易過度焦慮、過度聚焦於孩子、過度的扛起責任，這麼做，刺激了孩子本就不安的脆弱心靈，因此形成惡性循環。
書中分享了一個很有趣的理論「啐啄同時」：雛鳥破殼而出的過程，必須先由雛鳥在蛋內輕啄蛋殼，母鳥聽見聲音之後，再從外面啄破，如此「啐啄同時」，才能讓雛鳥成功破蛋而出。同樣的，人類父母要幫助孩子切斷心理臍帶，必要由親子雙方共同合作，當接收到孩子有自我主張、渴望分化獨立的訊號時，就應該把握時機，狠下心、放手讓孩子在生活上、心理上、經濟上逐漸切斷臍帶。一旦錯過良機，孩子則難以完成「自我分化」的重要任務。
《我親愛的朋友們》還有一段對白深深觸動我：「愛都是向下的，很難向上。」意思是，我們會無條件、無怨無悔的向下愛我們的孩子，但是，對於父母，我們卻無法付出等同的愛。
還記得，母親和婆婆在世時，我和先生常常想帶她們出去旅遊，但是每到要出門前，老人家卻總是猶豫不決，得經過三催四請、求爺爺告奶奶的軟硬兼施，但她們仍像耍大牌般，搬出一大堆不願意出門的理由，有時真是惹得我相當厭煩。
如今，我也到了更年期的階段，不時有社群邀約旅遊，我似乎也重蹈了母親與婆婆的覆轍，特別是兩三天以上的旅行，必讓我猶豫不決，一下子擔心膝蓋痛走不動，一下子擔心頻尿找不到廁所，更擔心更年期失眠無法好好睡覺。此刻，才想起母親曾跟我說過：「以後老了，你就知道！」。
我們都曾經當過兒童與青少年，知道當孩子是怎麼一回事兒；但是我們沒有老過，所以要設身處地的體會老父老母的生理、心理狀態，真的相當困難。
我想，《我們是血脈相連的陌生人》還有一個非常值得閱讀的理由是，當我們看著父母老去的身影、陪著他們衰敗時，更容易學著換位思考，去理解老化過程中種種可能的失落與挫折，畢竟人人都會老，也開始接近老。我們必須提前做好書中所提到的老年期重要功課「自我整合」：一個能平靜愉快度日的老人，除了滿足目前的生活、更能接納過去的人生、且能帶著勇氣迎向未來，始終確保自我生命的尊嚴與價值，愈來愈具有智慧，同時，勇於面對與接納死亡。
本文由悅知文化出版提供
《我們是血脈相連的陌生人》作者孫廷沇，韓國諮商大學諮商心理學碩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