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如果相信周星馳電影『喜劇之王』的那句台詞『我養妳』而放棄了經濟獨立，妳的人生就有可能活成『悲劇之后』。」告訴我這句話的，是我的朋友，曼玲。
曼玲是我輔大學妹，以前大學江湖傳言，輔大美女多，其中又以外語學院的美女居多。
民國八十幾年的時候，很流行跨校聯誼，輔大外語學院是各大學聯誼的熱門首選，尤其是男性居多的科系，常常找曼玲的班級聯誼，曼玲就是在跟某醫學院醫學系聯誼的時候，被立明看上，立明窮追不捨，把曼玲捧在手心，「妳大學畢業，我們就結婚，婚後，我養妳，妳好好當醫師娘、貴婦，我會讓妳一輩子衣食無虞。」曼玲大學畢業，沒有工作過一天，就嫁為人婦。
曼玲結婚沒多久就懷孕了，接連生了三個孩子，有子有女；立明是醫院家醫科醫生，在旁人眼中，這對夫妻家庭幸福、生活富裕、天造地設.....好像是前世修來的福，今生享用不盡。
「我第一次發現他外遇是在生了老二之後，對象是醫院的護士。後來他跟我認錯，保證不再犯，但我生了老三後，他又搞上別的女人。」曼玲說結婚十年，沒抓到的不算，光是被她抓到的情婦就有三個。立明總是在被抓到偷吃後，向曼玲道歉、保證永不再犯，然後，成為連續犯。
曼玲沒有工作經驗，幾次在腦中閃過離婚念頭，最後都被自己打敗，「我大學一畢業就進入婚姻，十年沒接觸社會，履歷表除了大學當過家教外，沒有其他工作經驗，哪家公司會要我這種人？」曼玲考量生活現實壓力，還有三個孩子要養，老公不斷外遇，回家後對她冷暴力，她除了忍，別無他法。
壓垮曼玲的最後一根稻草終於出現，立明第N個外遇對象懷孕了，「他告訴我可以不離婚，我一樣是王醫師的太太，他每個月給我三萬塊家用，不夠的話就靠我自己想辦法；要離婚也可以，贍養費可以商量，但他要孩子的監護權，因為他父母堅持要留下孫子女。」曼玲離婚後告訴我，她的故事。
從沒上過一天班 33歲才踏入職場
曼玲有迫切的危機感，為了爭取孩子的監護權，她先拖著不簽字，因為在簽字離婚前，她必須先在職場站立，「我算過我前夫的年薪大概是新台幣300萬元左右，我當時盤算給自己兩至三年的時間，逼自己快速成長，一定要賺到跟他不相上下的年薪，我才有機會爭取到孩子的監護權。」曼玲開始聯繫學長姐，憑著優秀的外語能力及出眾的外貌，當起業務員。
第一次面試的時候，老闆問曼玲：「妳完全沒有正式的工作經驗，請妳告訴我一個非得聘用妳的理由。」曼玲回：「我很需要錢！為了爭取孩子的監護權，我必須在兩年內成為金牌業務，有了錢，我才有能力讓孩子留在我身邊。這是我生命也是工作的動力！我會英語及阿拉伯語，對公司拓展國際業務，一定有幫助。」曼玲忍住情緒，堅定地說出她「必須」被錄取的理由。
人被逼到絕境、退無可退的時候，所有的潛力都被激發出來，「反正就是命一條，再爛也爛不過現在了。」曼玲是全公司年紀最大的職場菜鳥，33歲才有第一份正職，她很珍惜這份工作，很能忍其他人所不能忍之事、超級拚，那種拚勁是燃燒生命所有能量的奮力一搏，彷彿過勞死在公司也是一種自願的光榮。
曼玲的母親是她最堅強的後盾。當曼玲埋頭工作時，曼玲的媽媽負責照顧曼玲的三個孩子。立明一個月給的三萬塊錢，曼玲請了一位幫傭兼任保母，幫忙分攤曼玲母親的辛勞。
曼玲在跟時間賽跑，這段婚姻已經病入膏肓，無須搶救，也不必哀悼哭喊吵鬧，所有曼玲需要的 就是再多挺住一段時間，她需要時間壯大自己。
當曼玲一步步開拓自己的路時，立明正忙著建立另外一個家庭，無暇理會曼玲及三個孩子。不吵不鬧的曼玲讓立明很安心地繼續周旋在眾女子間。
會阿拉伯語是曼玲登上金牌業務的關鍵。曼玲工作的第二年，透過學長介紹，認識了一位馬來西亞商人。這位商人是全馬來西亞最大的富貴魚養殖供應商，「馬來西亞十條富貴魚裡面有七條是我的漁場養出來的。」這位商人想拓展市場到中東穆斯林國家，學長想到曼玲會阿拉伯語，立刻牽線介紹。
「當初學阿拉伯語，完全是好奇加上興趣，穆斯林生養眾多，生活跟信仰密不可分，我當時學習的動機是，這個語言台灣會的人少，如果我學會了，我就比別人多一些機會。」當時看似冷門、沒有什麼人學的語言，曼玲看到了機會，好奇心是最大的引擎動力，那些我看起來像毛毛蟲的文字，曼玲卻樂在其中 學得很快。
馬來西亞商人的富貴魚有Halal清真認證，曼玲的語言能力成為這位客戶的助力，幫忙打開中東冷鏈魚市場後，馬來西亞商人的獲利翻了好幾番，他看到曼玲一人抵十人的能耐與鋼鐵般的意志力，「Ling（玲） never gave up！」這是馬來西亞客戶對曼玲的評價。
職場，有時需要一點運氣。我們做好萬全準備，豪情萬丈，眼裡有光，心中有火，想大展身手 但 機會就是不來，你奈命運何？我們期待久旱逢甘霖，每個職場人都在等待一場屬於他的及時雨降下。馬來西亞客戶的出現，就是曼玲職涯的那場及時雨。一戰成名，跨國企業爭相搶人，馬來西亞商人開出年薪12萬美元的條件，希望網羅曼玲到他公司旗下。
那年是曼玲的開運元年。不只馬來西亞客戶開紅盤，曼玲手中其他的案子也做得紅紅火火，光是業務抽成、績效及年終獎金加上底薪，曼玲年薪已經接近新台幣300萬元。
回想剛進公司時，她對一些商業及文書系統一竅不通，請教其他比她年紀小的同事們，有人諷刺她：「怎麼連這個都不會？」；她像隻孤鳥，在一個隨時會找不到方向的森林裡，拼命振翅飛翔，「不能落後、絕對要跟上隊伍。」曼玲的危機意識很強烈，不斷鞭策自己前進，每天都在高強度的工作壓力中度過。
曼玲終於等到了那場雨！
接下來，等待她的戰場是她的先生 — 立明。
離婚的掙扎：一個人能兼顧孩子與工作嗎？
很久沒有回家的立明，突然在某個夜晚回到曼玲跟三個孩子的住處。他的情婦生了孩子，孩子還來不及長大，就因為腦膜炎過世。立明是家中獨子，父母很重視「根」不能斷，家族香火得傳下去，立明這才想起他還有三個孩子，情婦的孩子沒了，沒關係，曼玲這裡還有。
「我們離婚吧！我已經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了。」曼玲沒有情緒、平和地說出這句話。立明不在乎這段婚姻，如果不是父母堅持，他其實也沒那麼想要把三個孩子帶在身邊，畢竟未來再婚，有三個現成的小孩，女人容易打退堂鼓。
曼玲希望能跟孩子們在一起，她的工作動力就是為了這三個孩子。立明想的是 既然曼玲已經有了工作，他不想再花一毛錢在曼玲身上，假如曼玲帶著孩子生活，有可能時不時的，會以孩子為藉口，沒完沒了向他要錢。
「要離婚，可以，妳只能拿婚後財產的四分之一，孩子我爸媽和我會養。每周末妳可以來接孩子回去跟妳住，星期天晚上再送回來。如果妳想搶孩子，我爸媽不會允許，妳想想：妳一個女人帶三個孩子又要工作，妳母親年紀也大了，還能幫妳張羅多久？我這邊至少有我爸媽、傭人和司機在，人手比妳多。」立明出生在醫師世家，爺爺、爸爸及他都是醫生，家境富裕，習慣用「錢」使喚人，愛炫耀卻小器，把錢看得很緊、很重。
曼玲一根蠟燭兩頭燒，不僅要處理離婚事宜，工作也面臨選擇。要繼續待在台灣公司工作？還是到海外站上更大的舞台、快速累積財富？如果到國外工作，孩子怎麼辦？假使要把孩子留在身邊，打離婚官司是免不了的，「我一個人真的能兼顧孩子跟工作嗎？」該怎麼選擇才是對自己及孩子都好的決定？
是孩子幫曼玲做了選擇。孩子們喜歡爺爺奶奶居住的環境，「我的前公婆是真的很疼愛這三個孫子女，把他們照顧得很好，孩子跟著爺爺奶奶生活比跟我舒服享受多了。至少，放學後，家裡人多、隨時有人陪伴。」曼玲放手尊重孩子的選擇。
上星期，曼玲從美國回台主動聯繫我，相約吃午餐，我們多年沒見面，全靠Line聯絡。她離婚後輾轉換了幾份海外工作，最後落腳美國，已經拿到身分並在紐約置產。
曼玲說，Covid-19爆發、台灣人包機到美國打疫苗的時候，孩子就搭機到美國找她，「我累積的財富足以供應他們想要的生活。爺爺要求他們當中，至少要有一個人當醫生，他們很受不了，孩子現在選擇跟我，換我前夫放手。公婆都上了年紀，幾年前一個中風、一個開始有失智症狀，我前夫一個人要照顧一堆人，他也累了。」
曼玲笑說著過往發生的一切，好像這些事是發生在他人身上一樣的雲淡風輕。立明沒有再婚，他的說法是三個孩子拖累了他。
33歲踏入職場，十多年拚搏，換得財富自由。財富自由了，孩子也回到身邊。每一個決定的瞬間，串起了我們的人生。眼前的放手看似「輸」，但努力成為更好的自己，自己站穩了，才是真贏。
離婚不悲慘 想離卻離不了最苦
有讀者看了曼玲的故事後覺得「這女的也太傻了，應該先爭取贍養費，等拿到男方的錢後，有需要看狀況再去找工作，怎麼能聽男方的話只拿四分之一，應該拿一半才對，真笨！」還有人留言：「她不該先找工作，應該先蒐集老公外遇證據並爭取贍養費及孩子的監護權。」
我們很容易用自己的立場去看別人的問題。我不是曼玲，她當時有什麼資源、條件去做選擇，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她決定靠自己的那一刻起，好像變了一個人，進化升級速度超快，從她的眼神可以完全感受到她的堅毅。
很難想像之前的曼玲是聽到一句「我養妳」，就相信這是婚姻中最浪漫甜蜜的誓言。現在誰跟她說：「我養妳」，她的白眼會翻到後腦勺。
離婚，能離得成，是好事；想離卻沒辦法離開，才真苦。
我問過曼玲，會不會後悔當初沒堅持分一半的婚後財產？曼玲告訴我，以她對立明的了解，他沒存什麼錢，所有的海派都是靠父母的錢撐起來的，「他在追女人的時候很大方，花錢不手軟，等追到手了，就開始小氣；接著會迅速轉移目標到下一個追求者，他喜歡狩獵的感覺，很難有錢啦。」
曼玲根據自己的條件、考量孩子的意願，做出她當時認為最好的決定。每個人的條件跟狀況不同，如果離婚的一方沒有工作收入支撐，該爭取贍養費當然要爭取，這就像資遣費一樣，不管多寡，至少能幫助我們度過一段黑暗期，讓生活不至於立刻捉襟見肘。
離婚就該爭取對自己最有利的方案。只是每個人的「最有利」不盡相同。有人認為幹嘛讓婚姻中犯錯的人好過，就要死纏爛打，要死大家一起死，就算不死也要讓你活得比我難過。簡單說，就是一定要報復，輕易放手，未來肯定會後悔。
我看到的曼玲沒有後悔。她很懂得把握時間讓自己活得更好。當孩子選擇跟祖父母生活時，曼玲沒有埋怨孩子怎麼這麼現實、選擇優渥的物質生活、忘了為娘的辛苦。曼玲持續關心她的孩子、對前公婆保持禮貌，海外工作再忙，她定期回台跟孩子小聚。
曼玲看似傻，但我認為她很有策略。至少，她很清楚自己的能耐而且非常能忍。不是每個人都具備曼玲的條件，她的選擇未必適合其他女性。
曼玲有些做法，我認為值得參考。
在家生小孩當家庭主婦十年，她並沒有斷了跟學姊長的聯繫，這讓她以33歲高齡初入職場能順利找到工作；一樣靠學姊長的助力與牽線，她有機會服務到馬來西亞客戶，這是她職場翻身的重要契機。最重要的是，儘管她相信了「我養妳」而放棄了職場；但她沒有忘記「學習」，語言能力持續精進 沒有退化。這讓她在婚姻翻船的時候，還能抓住一條救命索。
永不放棄，千萬不要放棄學習。你的生財工具就是你自己，請好好保養這個生財工具、投資自己永遠是最划算的投資。
文末，引用鄧惠文醫師在「直說無妨」一書中的序文，做為曼玲故事的總結：
花10年傷感一段情
成本太大
花10年惦記一段情
未必不值得
記得自己如何堅持
如何受挫
如何天真
如何失望
等待領悟的成熟
迎來熱情的重生
那麼
人生沒有不該有的經驗
作者簡介_張莎莉
曾為電子媒體工作者/ 現任大學兼任講師，經營粉專「莎莉夫人的工作生活札記」
本文獲「莎莉夫人的工作生活札記」授權轉載，原文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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