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獲得金馬獎最佳新演員獎的瑞瑪席丹,總帶給人們一種陽光、熱血的朝氣,然而,她知道許多過去的夢魘還是很纏人。她曾逃避,但咬緊牙關又選擇面對,直視人生的高低起伏。
瑞瑪席丹家中曾養過小鳥,但大概2003年的時後,小鳥就變成了瑞瑪害怕的其中一種夢魘。
有天早上,13歲的小瑞瑪走到陽台,「我看到兩、三顆頭,掛在鳥籠上⋯⋯。」小生靈的身體已經跟腦袋分家,應該是被野貓扯掉了。血淋淋的場景,對還年幼的小瑞瑪來說是揮之不去的惡夢,從此以後,瑞瑪就很怕這些會飛帶爪的生物。
嘗試與脆弱共存 克服童年恐鳥陰影
但4年前,她因為演出電影《強尼.凱克》,不得不正視自己的恐懼。由於要與劇中寵物黑頭凱克鸚鵡「古錐」合作演戲,瑞瑪得硬著頭皮再去熟悉小鳥。導演黃熙帶她到鳥街,先試著親近籠中鳥兒,努力習慣牠們撲騰的翅膀,並讓尖銳的鳥喙在她手上留下傷痕。
接著,瑞瑪與「古錐」一起生活了1個多月,想不到最後瑞瑪竟然喜歡上了綠紅相間的凱克鸚鵡。
17年,瑞瑪靠著《強尼.凱克》拿下金馬獎「最佳新演員獎」。之後她爸媽在耶誕節時,送給瑞瑪一隻小鸚鵡,她為牠取了一個可愛名字「Pepper」。從此,她就跟曾經很害怕的東西,親密地成為一起鬼叫、一起發神經的夥伴了。
小麥色皮膚、健美的身材與混合著黎巴嫩、台灣血統的異國氣息,總恰若其分地襯托出瑞瑪席丹「陽光」的形象;衝浪、滑雪與那些絕境冒險,更讓她的美帶有一種「野生」的優雅。從主持行腳節目、演電影,到19年發行創作專輯《你知不知道》,瑞瑪都散發出獨特的自信勇往直前,就像她繳出的一卷卷漂亮成績單那樣無所畏懼。
但即使如此,瑞瑪最近在思考的事情卻沒那麼陽光,又或許該說,這個女孩從18歲之後,就不斷地嘗試與她的脆弱共存,努力地學著如何「面對」那些糾纏著她的恐懼。她真實經歷過常人難以承受的痛苦,無論是身體與心理,都爬滿了一道道疤痕。
瑞瑪的父親是黎巴嫩商人,母親是台灣人,她小時候還真的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妮子,曾經為了試驗降落傘,從2樓拿著6支雨傘就往樓下跳,「差一點摔死!」瑞瑪大笑,「不然就是騎著腳踏車,閉眼睛全速往前衝!」愈管她,她就愈想打破所有規則。
18歲時,渴望自由的她更說服老媽讓她到美國當交換學生。在佛羅里達,瑞瑪不忘品嘗自由的美好。「我交了很多23到27歲的朋友,包括我當時的男朋友,他們都喜歡騎重機。」
(攝影/陳永錚)
與死神擦肩而過 緊咬牙才熬過低谷
那是畢業典禮一個月前的晴朗日子,4月4日,瑞瑪清晰地記得,「兩天之後就是我媽生日。」她牙關一咬繼續說:「天氣很好,我就蹺課。」她男友騎著跑車型的重機Honda CBR,「我們在要去海邊的路上,那是很長、很長的一條路,旁邊有整片樹林,樹外面是海。我穿著超級短褲與夾腳拖鞋⋯⋯。」
「我最後看到時速表上顯示270公里,速度快到我要飛走。」她頓了一下,但沒有退縮,繼續說:「車子開始搖,後面朋友的車撞到我們。」她往路旁飛了出去,「我覺得滾了好久,想到家人知道的話,對我一定很失望。就像滾了1個小時,我爬到旁邊草地上,完全不覺得痛,坐在那邊什麼都聽不到,一陣子之後,聲音慢慢回來,看到很多車停著,有些在起火,一個美國女生看著我尖叫:『Oh my God!』我看我自己,我的腳不像我的腳,有些像骨頭又像肌肉的東西露出來,這誰的腳?」
男友呢?「他在路中間,腳不符合人體工學地扭曲。我很想哭,但我哭不出來。」直到被直升機送到醫院,她見到醫護人員才能夠大喊:「我男友在哪?在哪?」她只記得,醫護人員直接跟她說:「妳男友死了。」接著插下一針,瑞瑪就不省人事了。
瑞瑪席丹睜著深邃眼睛,盯緊過去那個片刻,眼中還殘有著像恐懼那樣的顏色,但她吸了口氣繼續說,「身體很痛、心裡很痛。」回台灣後,因為要植皮,長長的頭髮被剃掉,頭皮被割下來要補在腿上。背後流膿爛掉,「就像是一堆蛆蟲在身上爬卻抓不到。」她要媽媽拿球棒與細竹子用力打她背。「血一灘灘從頭上植皮的傷口流出來,枕頭都溼的。最後血流光,剩下粉紅泡泡,必須輸血。我記得媽媽躲在旁邊偷哭。」
「我只有一次想自殺,半夜我在房間要換藥,但值班護士很凶。剛換完藥,我全身像燒起來,不能坐也不能站。我走到窗邊,好想跳下去,打開窗戶還好後面有欄杆,沒有跳下去⋯⋯。」
很多恐懼是糾纏在一起的,失去愛情有很多種形式,愛人死在眼前可能是最難熬的那種。讓家人痛苦也可能有很多形式,看著母親因自己的傷而落淚,也可能是最難熬的那種。「疤痕在我身上,很多人問我,到底怎麼走過來的,但不走過來能怎麼辦?」那些無法面對的害怕像沉積岩那樣,縱使逃避,它們也會不斷積累成厚實的岩層困住靈魂。
新的恐懼會繼續積累 但別選擇退卻
原先的漂亮女孩,後來因為傷,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有段時間,她頭皮上釘了科學怪人那樣的粗釘書針,更因為抗生素、類固醇,整個人都腫了起來。「有次經紀人竟然幫我接到摩托車品牌的廣告試鏡。」要去拍「機車」廣告已經夠讓人難熬了,「當場他們看到我更嚇死,以為我沒聽到,但有人這麼說:『她是從20樓摔下來?』」瑞瑪笑說,眉頭卻緊蹙了起來。
瑞瑪知道自己也想逃,避免接觸難受的情緒。去年9月,某天清晨4點,瑞瑪睡不著,決定驅車到海邊衝早浪,想不到衝沒幾道浪,浪板就撞到鼻樑,她滿臉鮮血,上岸不但笑著自拍,還繼續登板破浪,又是勇往直前的故事。
但瑞瑪清楚,陰影其實一直都在,「我今年才發現,我會想嘗試這麼多戶外活動、新鮮刺激的事,多少跟我車禍有關。或許都是因為那次創傷,讓我透過受傷,感受『我活著』⋯⋯。」她輕笑:「外界以為我勇敢,但或許那其實是一種逃避。」
確實,即使躲起來,太多莫名的負面情緒也會抓住人們的腳步。19年,瑞瑪發專輯,她愛唱歌,但害怕在所有人面前唱,「我每個禮拜都要找心理醫師。」新的恐懼隨著生命的延展,繼續積累,不過就像瑞瑪說話的神情,她不選擇退卻,反而更坦率且誠懇地把話說出口,「我不想逃避它們!」
瑞瑪席丹熱愛戶外活動、極限運動,在極地或是熱帶都有她的足跡(圖/彥恩國際經濟提供)
就像她養的鸚鵡Pepper,那隻小鳥象徵的不再是她對鳥類的恐懼,反而是瑞瑪決心與恐懼一起高聲胡鬧的領悟。她鼓起勇氣又說:「我剛滿30歲不久,我期望自己完完全全正視所有感受,然後從中走出來。」
她想起18歲事故的隔年,「我回到那條佛羅里達公路,坐上另外一個朋友的重機。」一顆公路邊的小石頭還卡在瑞瑪身體裡,醫師還沒取出來,爬滿身體的疤痕與頭皮上仍隱隱作痛的縫線,都像是惡夢,逼她不得不回憶現實的殘酷。「我來不及參加男友的喪禮⋯⋯,但至少我回去道別。」
「道別」不是莽撞的勇氣,或許,這對瑞瑪而言,正是真正的面對。就像現在的她,坦率地說,然後面對,試著與那些重傷好好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