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了兩本書，一本是龍應台的《天長地久》，一本是張曼娟的《我輩中人》，主軸都在講陪伴與照顧年老父母，情深意切，至為感人。
龍應台是到了近七十歲，拋下一切，回到逾九十高齡的母親身旁，問題是此時的母親已經失智多年。當龍應台溫柔地貼著她的耳畔述說著記憶中的過往，再也看不到母親抬頭，用明亮的眼睛看著她，反而大半的時候是垂著頭，就算看向龍應台，也無法辨識眼前這位彷彿她年輕時的翻版究竟是誰，她們彼此之間再也無法真正的對話。
張曼娟單身未婚，未曾離開過父母，到香港工作，也是帶著父母赴任，一直享受著獨生女兒的各種寵愛。直到父親九十歲，出現精神疾病，時而狂嘯怒吼，時而砸毀器物，張曼娟才開始真正面對父母的老去，擔起照顧責任，期間的身心俱疲難以為外人道也，還好她從事寫作，有抒發的出口，並且在fb與大家分享長期照護者的困難與心境。
比較起來，龍應台多的是遺憾，張曼娟多的是滿足。即使如此，生命長河在眼前緩緩流過，再也回不了頭，做子女的能做的也不過是盡心盡力。
展翅高飛的孩子
龍應台與張曼娟都是社會上的成功典範，透過身體力行，或多或少說出一個事實，留在父母身邊的，不少是無法展翅高飛、鵬程萬里的孩子，可能是單身未婚、可能是離婚帶著子女回家，也可能是最「沒出息」的那個孩子。這些孩子，在成長歷程最受委屈，活在其他手足的陰影下，以及父母有意無意的忽略裡。
朋友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從小品學兼優，一路第一志願，在學期間做交換學生，到過德國與美國，大學畢業後到歐洲壯遊一年，接著去美國留學，一轉眼六年過去，並沒有打算回台灣，反而是越飛越遠，最近找到的工作在北歐。父母想念他時，就看他的fb、IG，掌握最新動態，再轉分享到line群組。
我們這群朋友每每看著他的分享，大兒子今天飛哪裡、明天飛哪裡，全世界飛來飛去，就是沒飛到台灣，朋友都說：「他是公司裡的重要人物，工作忙，沒有時間安排回台灣。」
我們勸他飛過去，朋友搖搖頭說不行啊，大兒子沒空陪他們，希望他們不要去，免得壓力大又自責。想念的話，現在科技發達，隨時視訊就好，省時省錢，大家都方便。於是我就問朋友，有多久沒到大兒子了？他說：
「兩年了…看起來未來一年也見不了面。」
走不遠的孩子
當我們陪他唏噓不已的同時，有人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嚷嚷著說，欸呀，幾乎都忘了，你不是還有個小兒子嗎？他不就陪在你身邊嗎？還不至於太孤單寂寞吧？朋友這時候唰地變了臉，看得出不太想回答，不太想提到小兒子。囁嚅了半天，才聽他蹦出這麼一句話：
「沒出息啊，從小就讀不好書，考不上好學校，找不了好工作，只得在家附近隨便找個事做做，還能去哪裡呢？當然就是待在家裡，趕都趕不走…」
大家都傻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心想都是兒子，怎麼評價如此天差地別？大兒子優秀，越飛越遠，兩年見不到一面，要見面就是端賴視訊，可是父母逢人就談大兒子，覺得面上有光；小兒子普通，飛不遠，待在家裡陪伴父母，卻被嫌棄沒出息，連提都不願提，覺得丟臉。
很奇怪，好像不只是偏心，還有點勢利，不是嗎？我們這群朋友都渾身不舒服了，小兒子與父母長期相處，應該可以從父母對哥哥關切的眼神、思念的表情，以及對自己閃爍的眼神、不想提起的表情讀出一二，這是多大的創傷啊！
父母懂得孩子的心嗎？
我想起來，有一次到朋友家坐客，小兒子雖然沒有哥哥的外向活潑、幽默風趣，倒也彬彬有禮，是一個得人疼的好孩子。我們在談天的時候，他就忙進忙出，砌茶、切水果，招呼得無微不至，大家就笑著說，這麼一個新好男人，要給他找個女朋友才行！哪裡知道小兒子回答：
「那，第一個條件要住到我家，願意陪我爸爸媽媽才行！」
我們不約而同地做出暈倒狀，異口同聲地說，難喔！現在哪有年輕女孩要跟婆家同住的，笑他比我們還不合時宜，他摸摸頭，有些羞赧地說：
「誰教爸爸媽媽那麼想念哥哥？我再搬出去，他們就要想兩個兒子，太可憐了。」
這時候朋友開口了，作勢揮揮手，啐一口說，誰想你了？去，去，去，巴不得你搬出去，哪有這麼大的人還賴在家裡，沒出息！你找的老婆未必好，別帶回家，一起惹人煩心。
當時大家不以為意，以為朋友是說著玩的，還一起笑了開來，一起起鬨說，搬出去吧，你的爸爸媽媽不要你，也不要你的老婆，不住在家裡不是正好嗎？
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那一天朋友趕小兒子搬出去是真心的。心痛了一下，太傷人了！小兒子貼心，連女朋友都不交了，想留下來陪伴父母，卻被父母嫌棄沒出息，還要趕他走。我不禁要想，這小兒子從小是怎麼長大的？
牽著你的手，陪著你老去
世間的人，這一生都被外在價值給綑綁，即使是面對親骨肉，父母也一樣被綁住，用外在價值評斷孩子的優劣，也衡量與孩子之間的親疏遠近。
可是父母越老越會發現，讓自己驕傲的孩子早早就離家，飛得遠遠的，手中繫住他們的那根線不知何時斷了；而一直緊握在手上的線，卻是守在身邊，以及將來隨侍病榻、幫忙拍胸捶背、跟著救護車進出醫院的那個令人擔心、難以啟齒的孩子。
是時候了，把關愛的眼神飄向留在身邊的孩子，珍惜他們，他們是牽著你的手，陪著你走向晚年的那個孩子。
本篇轉載自大人的社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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