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醒自己別一直困在尋找過去的解答,而無法享受旅行的當下,所以藉由迷路、無所求的目的地,來製造自己面對全新的遭遇,但至今每一場全新的遭遇都是一片寧靜,寧靜一直讓我回到過去。
「我想用最短的時間找到生命的答案。」
這句話不是我說的,但卻道出我這次再來京都的企圖。
結果沒有一個人可以回答他的問題。
如果把學問智識的精進當作追求名利榮達之道,根本沒有道心,那讀得再多也是浪費時間。法然源空離開當初那個學佛的地方,從此把阿彌陀佛的心放在行走坐臥生活之中,不問時間長短,都念念不忘,念念不間斷。
他到死的時候,都堅持不讓佛法是一個過深玄妙的東西。
「法然院」位在「銀閣寺」旁「哲學之道」的路上,「搖搖冰女孩」跟我說,法然源空和尚曾有一句話,點醒大家在信仰的理論上,超越了性別與富貴貧賤,這句話是:
在阿彌佛陀心中,根本沒有男女老幼、貴賤及罪業輕重之差別,只要有願肯念佛,真心求生西方淨土,不論任何人,阿彌佛陀都會來接引。
我想起「搖搖冰女孩」回到家鄉再重拾與菩薩的緣分,是因為想尋找此生生命痛苦的解脫與幸福,而不是藉由高深的法術或學問引起別人的尊重。
至於性別,在求道的路上,已不再是重點。
她笑我來這裡是否能拍到「解脫」帶回去給她看?
但對我來說,什麼是「解脫」?
是發生在這次再來京都旅行出發時沒買回程機票的那刻?還是終於決定回家的那天?
我提醒自己別一直困在尋找過去的解答,而無法享受旅行的當下,所以藉由迷路、無所求的目的地,來製造自己面對全新的遭遇,但至今每一場全新的遭遇都是一片寧靜,寧靜一直讓我回到過去。
所以,京都給我所有當下的美,就是遭遇過去的自己嗎?
原來,我只有離開時間,卻從沒有離開誰,更沒有從過去解脫,我的旅行反而讓我與過去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我獨自坐在院內池邊,突然看到法然院那些沒在網路上出現過的樣貌。
種植百年的樹根已經耐不住土裡的空氣與養分,從山坡往下爬行還不甚甘願,於是突破泥土衝向任何有光的地方生長,而且,是一個樹根緊緊糾纏著另一個樹根。
原來這院中在網路上被拍攝最美、被標籤最多,布滿楓葉的池子,現在當冬天所有葉子離開了樹枝,每一棵像是全然裸露的樹,它們的身軀居然是一棵纏著一棵的糾纏,但那糾纏像個被點穴的妖怪,正停留在池的正中央。
而你,正像一個免於這場糾纏的幸運者,正在它的面前,以一種仔細的端詳,看這場百年斷不了的糾纏。
我被這斷不了的糾纏吸引,按下一次次的快門。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這麼想拍這個糾纏,可能是它呈現了我急欲想得到我過去所有感情的答案有關。
我越拍越看見自己的害怕與一直以來的憤怒與暴力,原來這已經不只是兩棵樹的糾纏,甚至是好幾棵樹互相拉扯的緊握……
我好像按的不是相機的快門,而是槍殺誰的板機,但每一槍都沒打死對方,原來對方都像是池中的幻影,我射殺的是我心湖中的幻影,每顆子彈打的都是一種墜落湖心的沉溺。
我在外面的墓園坐著,谷崎潤一郎的墓在我身邊,我重新看著剛剛相機裡拍的每一槍,我想知道我怎麼了。
這墓園安靜得只聽得見外面「哲學之道」的溪流聲。
我突然發現我拍的照片,好像跟剛剛眼見有點不同。
那些糾纏,在這個鏡框裡,好像是一種「扭轉」。
「扭轉」使好幾棵樹變成一棵樹,不斷迎向每一個有光的地方、下一個百年,遇見下一個旅人。
包括我。
如果我一直把這個彼此造成的力量想像當成一種糾纏,我勢必活在一種糾纏當中,但如果我相信那是一場「扭轉」,那就是每一次突破最重要的關鍵。
所以,過去的這一切不是糾纏,是扭轉。
我之所以一直沒有離開過去,是我的本能在用全部的力量告訴我,其實我們正在經歷一場扭轉。
趁今天結束前,我想再見「金閣寺」一面。
書名:#斷不了
出版:方智出版社
我帶著這句話來到「搖搖冰女孩」指定造訪的「法然院」,雖然我知道根本見不到說這句話的當事者。
這句話的當事者是當初18歲的法然源空和尚說出的一句話,法然院是因為他而建,聽說這空間總讓後人能一直思索他曾說的道理或醞釀出一些離開這裡後再走下去的力量,更甚至,有人選擇長眠在旁,用法然院為伴。
作家谷崎潤一郎的墓,就依偎在法然院的坡上。
不過,當年法然源空和尚這句「尋找生命的答案」,話一說出來,卻收到其他僧侶意想不到的挑戰與排擠:
「你這麼快想得道,是不是要追求名利與榮華富貴?」
共計有六十卷的「天台三大部經」,一般的僧侶念完一卷都需要一年的時間。法然源空這麼想在三年之內的時間念完全部,遭到周圍所有跟他一起研讀佛經的僧侶誤解。
「我精進讀經的目的是為了追求解脫,免除在這世上的諸多苦惱,進而達到無憂清淨、光明自在的境界,但是讀了那麼多的經典裡面,都並沒有記載教人如何才能到達此境界的道理,你們如果知道此種道理,就請教導我吧!」
這句話的當事者是當初18歲的法然源空和尚說出的一句話,法然院是因為他而建,聽說這空間總讓後人能一直思索他曾說的道理或醞釀出一些離開這裡後再走下去的力量,更甚至,有人選擇長眠在旁,用法然院為伴。
作家谷崎潤一郎的墓,就依偎在法然院的坡上。
不過,當年法然源空和尚這句「尋找生命的答案」,話一說出來,卻收到其他僧侶意想不到的挑戰與排擠:
「你這麼快想得道,是不是要追求名利與榮華富貴?」
共計有六十卷的「天台三大部經」,一般的僧侶念完一卷都需要一年的時間。法然源空這麼想在三年之內的時間念完全部,遭到周圍所有跟他一起研讀佛經的僧侶誤解。
「我精進讀經的目的是為了追求解脫,免除在這世上的諸多苦惱,進而達到無憂清淨、光明自在的境界,但是讀了那麼多的經典裡面,都並沒有記載教人如何才能到達此境界的道理,你們如果知道此種道理,就請教導我吧!」
結果沒有一個人可以回答他的問題。
如果把學問智識的精進當作追求名利榮達之道,根本沒有道心,那讀得再多也是浪費時間。法然源空離開當初那個學佛的地方,從此把阿彌陀佛的心放在行走坐臥生活之中,不問時間長短,都念念不忘,念念不間斷。
他到死的時候,都堅持不讓佛法是一個過深玄妙的東西。
「法然院」位在「銀閣寺」旁「哲學之道」的路上,「搖搖冰女孩」跟我說,法然源空和尚曾有一句話,點醒大家在信仰的理論上,超越了性別與富貴貧賤,這句話是:
在阿彌佛陀心中,根本沒有男女老幼、貴賤及罪業輕重之差別,只要有願肯念佛,真心求生西方淨土,不論任何人,阿彌佛陀都會來接引。
我想起「搖搖冰女孩」回到家鄉再重拾與菩薩的緣分,是因為想尋找此生生命痛苦的解脫與幸福,而不是藉由高深的法術或學問引起別人的尊重。
至於性別,在求道的路上,已不再是重點。
她笑我來這裡是否能拍到「解脫」帶回去給她看?
但對我來說,什麼是「解脫」?
是發生在這次再來京都旅行出發時沒買回程機票的那刻?還是終於決定回家的那天?
我提醒自己別一直困在尋找過去的解答,而無法享受旅行的當下,所以藉由迷路、無所求的目的地,來製造自己面對全新的遭遇,但至今每一場全新的遭遇都是一片寧靜,寧靜一直讓我回到過去。
所以,京都給我所有當下的美,就是遭遇過去的自己嗎?
原來,我只有離開時間,卻從沒有離開誰,更沒有從過去解脫,我的旅行反而讓我與過去緊緊地糾纏在一起。
我獨自坐在院內池邊,突然看到法然院那些沒在網路上出現過的樣貌。
種植百年的樹根已經耐不住土裡的空氣與養分,從山坡往下爬行還不甚甘願,於是突破泥土衝向任何有光的地方生長,而且,是一個樹根緊緊糾纏著另一個樹根。
原來這院中在網路上被拍攝最美、被標籤最多,布滿楓葉的池子,現在當冬天所有葉子離開了樹枝,每一棵像是全然裸露的樹,它們的身軀居然是一棵纏著一棵的糾纏,但那糾纏像個被點穴的妖怪,正停留在池的正中央。
而你,正像一個免於這場糾纏的幸運者,正在它的面前,以一種仔細的端詳,看這場百年斷不了的糾纏。
我被這斷不了的糾纏吸引,按下一次次的快門。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突然這麼想拍這個糾纏,可能是它呈現了我急欲想得到我過去所有感情的答案有關。
我越拍越看見自己的害怕與一直以來的憤怒與暴力,原來這已經不只是兩棵樹的糾纏,甚至是好幾棵樹互相拉扯的緊握……
我好像按的不是相機的快門,而是槍殺誰的板機,但每一槍都沒打死對方,原來對方都像是池中的幻影,我射殺的是我心湖中的幻影,每顆子彈打的都是一種墜落湖心的沉溺。
我在外面的墓園坐著,谷崎潤一郎的墓在我身邊,我重新看著剛剛相機裡拍的每一槍,我想知道我怎麼了。
這墓園安靜得只聽得見外面「哲學之道」的溪流聲。
我突然發現我拍的照片,好像跟剛剛眼見有點不同。
那些糾纏,在這個鏡框裡,好像是一種「扭轉」。
「扭轉」使好幾棵樹變成一棵樹,不斷迎向每一個有光的地方、下一個百年,遇見下一個旅人。
包括我。
如果我一直把這個彼此造成的力量想像當成一種糾纏,我勢必活在一種糾纏當中,但如果我相信那是一場「扭轉」,那就是每一次突破最重要的關鍵。
所以,過去的這一切不是糾纏,是扭轉。
我之所以一直沒有離開過去,是我的本能在用全部的力量告訴我,其實我們正在經歷一場扭轉。
趁今天結束前,我想再見「金閣寺」一面。
〈本文選自全書 李幸臻 整理〉
作者:
作者:
李鼎
1970年生於台北,台北藝術大學戲劇學系畢業。擔任過廣告、連續劇及紀錄片導演、頻道創意總監、音樂頻道節目部監製、綜藝節目總策畫,並連續兩年以頻道廣告作品榮獲三座國際Promax廣告大獎的金、銀獎。
35歲時被公司一起轉賣,父親也在同年變成「漸凍人」。父親過世的那天,他的戶頭只剩3000元。那天之後,李鼎給了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自己規畫」的旅行——去找一碗小時候與父親喝過的金針湯。
這場旅行,沉澱成一本攝影文字創作《到不了的地方,就用食物吧》,並於2014年拍成電影。這本書造就的人際與工作關係,也讓夜深人靜時的他有了更多祕密。這些祕密,有的在作品中因為沉澱有了出口,但有的祕密,尤其是愛情,只求趕快遺忘,才能在每一次日出工作來臨時,提起勇氣,笑臉面對。
這些以為可以遺忘的相愛關係與祕密,終於在2015年一場無意間的「舊地重遊」陸續揭發,讓過去每一段想遺忘的關係,有了意想不到的重逢與發現,這本新作《#斷不了》也於焉而生。
文學攝影作品:《到不了的地方,就用食物吧》《忘記憂愁的地方》《螺絲狗》《再見的地方》《這樣也不賴》《那5個畫面的秘密》
電影作品:《愛的發聲練習》《到不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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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斷不了
出版:方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