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錢的力量變得愈來愈大

2016-03-09 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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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認為贈送禮物的目的是讓受禮者開心快樂，有什麼禮物比現金更能讓受禮者開心快樂呢？也有人認為贈送禮物是效率低的社交行為，別人送禮物帶給你的快樂怎能比得上自己買東西帶來的快樂呢？

作者︰劉炯朗

必也正名乎？

讓我們再多看一些例子。二○○五年有人在ebay 上拍賣出售他前額的空間，供人刻上暫時的紋身廣告，結果一家販賣防止睡覺打鼾用的藥物和噴劑公司以三萬七千三百七十五元的價格買下三十天的使用權，這家公司叫做SnoreStop，網路上可以找到相關廣告。

有人自命為「友善的無神主義者」在ebay 上拍賣被灌輸任何宗教理念及福音的意願，結果一位牧師以五百零四美元的代價讓他去教堂做了五十次禮拜。

一般西方人的名字有三部分：名字(first name)，中間名字(middle name)和姓(last name)，有個美國人叫做Matthew Jean Rouse，他想改換中間名字Jean，因為那是當初他的父母為了紀念祖父而取的，可是他不喜歡他的祖父，所以就在ebay 上拍賣自己中間名字的命名權，他的哥哥出價一千五百美元想把祖父的名字留在家族裡，可是有人喊出更高的買價，據說這個買賣最後的確是以八千美元成交。其實，在中國過繼改姓的習俗流傳很廣，其中也會包括金錢和禮物的贈與。

自從二○○○年開始，美國有股神之稱的巴菲特(Warren Buffett)每年會在ebay 上拍賣和他共進午餐的機會，二○一五年來自中國的買家以二百三十五萬美元得標。十六年來歷史上最高的得標價是三百四十五萬六千七百八十九美元，拍賣的收入全部捐做慈善，按慣例得標的買主會和巴菲特在紐約一家有名的牛排店用餐。和巴菲特用餐當然不吃自助餐(buffet)，這又是一個文字遊戲。

幾年前，新聞曾經報導，中國離家外出工作的年輕人，回家過年的時候為了避免父母和親友追問有沒有男、女朋友，可以在淘寶網上租用男朋友或女朋友作為擋箭牌，陪他(或她)回家過年，據說到外地當人頭的價錢是一天八百人民幣。

愛情價更高

接下來，看看用禮物來獲得或者表達感情這個古今中外行之久遠的社交行為，聖誕禮物、生日禮物、結婚禮物、畢業禮物等，正是所謂禮多人不怪，透過禮物可以表達親情、友情、愛情、關心之情、想念之情、感激之情、憐憫之情等。可是禮物往往有個與其相連的金錢價值，那麼延續上面的討論，禮物可以用金錢來取代嗎？有些經濟學家認為贈送禮物並不是理性的社交行為，如果你認為贈送禮物的目的是讓受禮者開心快樂，有什麼禮物比現金更能讓受禮者開心快樂呢？也有人認為贈送禮物是效率低的社交行為，別人送禮物帶給你的快樂怎能比得上自己買東西帶來的快樂呢？

某位經濟學家曾經做過實驗，他把一份禮物的價錢和受禮者願意購買這份禮物的價錢比較，發現二者之間有二○％的落差，按照美國近年的統計數字，每個人平均花在聖誕禮物上的錢大約是七百美元，這其中一百四十美元是被浪費掉的，如果每個人花錢給自己買禮物，只要五百六十元就可以得到同樣的滿足和快樂了。但是，把禮物金錢化的論述，也就是把禮物功能化，接下來功利主義者認為禮物的贈與就應該尋求最大的功能。

我們不能不承認在今天的社會裡，禮物金錢化的做法已經愈來愈普遍了，當然背後的理由不一定限於經濟學家純粹基於效率和功利的觀點，婚禮中的賀儀可以幫助支付婚宴的開銷，禮券可以減少選擇禮物的困惑等，但是禮物的功能不足以完全表達親情、愛情和友情，親情、愛情和友情有一股相互溝通、融合、滋長、教育的力量，那是難以被金錢價值取代的。

萬能和萬惡

回到一開始提出的問題：在共同生活的社會裡，「什麼東西不可以賣？」和「什麼東西不應該賣？」

前面討論「正義」這個觀念的時候，我們瞭解到正義可以從三個觀點來判斷，就是福祉、自由和道德。自由意志主義者會說交易的行為是買賣雙方經由自由意志所做的決定，正是所謂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根本就沒有「應該不應該」的問題，進而言之也根本沒有「可以不可以」的問題，特別是近年來許多國家地區，自由意志主義者也都力主取消或者修改被認為過分束縛個人自由行為的法令，同性婚姻合法化就是一例。功利主義者會說雙方同意的買賣行為是雙贏的，買方得到他想要的商品，賣方得到他想要價錢，共同福祉也因而增加，是「應該」也是「可以」的行為。

之前討論正義行為的觀念時，我提醒過大家，只以自由意志主義和功利主義來立論的說法是過分簡單、缺乏深入全面的考量。正義還有另一個重要觀點正是「道德」，道德論認為發揚美德，從而帶來美好的生活，才是正義的行為。為何並非所有東西都可以標價出售？這個論點提供了重要的思考方向。在許多情形之下，我們也許無法斬釘截鐵地做出「應該」或「不應該」的判斷，但是無限上綱、有錢能使鬼推磨的社會，絕對不是我們要追求的共同生活環境。

經濟學家認為市場只是交易商品的地方，並不會影響或改變商品的本質。事實上，並非如此，當價錢附加在物品、服務、權利和責任上面，無形之中它們的本質也會因而改變。如果金錢真的是萬能的話，會有下列後果：第一，如果什麼東西都可以用金錢來買，就會製造愈來愈極端的不平等。有錢人可以住豪宅、開超級跑車，儘管令我們羨慕，不過還可以用「金窩銀窩不如狗窩」、坐大巴士比坐小汽車安全和環保的說法來解嘲。但是，當錢可以用來買到比較好的醫療照護和教育機會，可以買到政治和法律的影響力，甚至可以買到緩刑無罪，可以買到輿論和公共意見的支持，這時貧富之間的差距就愈來愈大，所謂「三級貧戶」可以翻身的機會就愈來愈少，也就難免帶來社會的動盪和不安。

第二，若什麼東西都可以用金錢來買，會損害到人性的尊嚴。正如陶淵明說的「為五斗米而折腰」，古代社會的奴隸制度、今日社會依然存在的娼妓問題都是明顯的例子。

第三，若什麼東西都可以用錢來買，會掩蓋、減少了許多美好的人性。愛情可以用鴿卵大的鑽戒、九九九朵玫瑰來表達，慷慨的小費可以買到更好的服務，不隨地吐痰只是為了避免罰款，這都是因為錢而失去原來的美意。

第四、用錢買來的結果往往會失掉原意。比方鼓勵小朋友讀書，除了吸收書本的內容，也在於培養讀書的方法和習慣，花錢進補習班，訓練出來的可能只是擅長考試的學生，卻缺乏了腳踏實地、努力鑽研的求學經驗和態度。錢也許可以用來買捷徑，但是也因此失去了許多附加、甚至是最重要的價值。

第五、當錢的力量變得愈來愈大，貪婪的人性也變得愈強烈。為了錢，不但是不道德、甚至是不合法的手段和行為也愈來愈猖獗；兄弟姐妹為了爭遺產，不但在法庭角力，甚至拔刀相見；在位的高官為了海角七億不惜貪汙舞弊，乃至鋃鐺入獄，都是因為錢可以買到的東西實在太多太多了。

（本文選自全書，周政池整理）

作者︰劉炯朗

麻省理工學院電腦博士。

為國際知名的電腦資訊學者，在即時系統、電腦輔助設計、VLSI佈局、組合最佳化、離散數學等領域均有傑出之貢獻。曾先後當選美國電子電機工程師學會(IEEE)會士、美國計算機協會(ACM)傑出會員。2011年榮獲有「電子設計自動化界的諾貝爾獎」之稱的卡夫曼獎(Phil Kaufman Award)；2014年獲IEEE基爾霍夫獎(Gustav Robert Kirchhoff Award)；2015年獲中國計算機科學協會海外傑出貢獻獎。

曾任教於麻省理工學院及伊利諾大學，於1998至2002年間擔任臺灣國立清華大學校長，作育英才無數。其於1973年發表於Journal of the ACM之論文截至2015年已被引用超過一萬次，影響極大。並以資訊工程之國際學術聲望，於2000年獲選為中央研究院院士，是國際上聲譽卓著的科學家、教育家。

2005年起，在竹科IC之音主持談話節目「我愛談天你愛笑」，以幽默的談吐及豐富的學養暢談科學、文學、歷史、科技發展等各領域的知識，深得大眾喜愛，迄今已出版11本科普、散文作品。

出版：時報出版社

書名：公民課該學的事：從自己出發，和社會好好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