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不是身在法國，而是在台灣，以跟我同一個年代的女人來說，多半是忍耐過完一生，但是在法國，我得以擁有不受外界議論的選擇自由。離婚需要勇氣，更需要智慧。
我在法國求學、工作、結婚、生子、離婚，經歷不同階段的人生，體悟到不完美是世事常態，也學會認同、接受不完美，脫胎換骨奉行道地的法國生活哲學，以及了解法國人對人生的思維。
法國的男人與女人們欣賞不完美的美妙，並接受不完美的美，不論是臉蛋、身材，或是人生皆是。他們覺得「零瑕疵」很容易成為無聊的代名詞，也不是真實的人生。因為能夠包容不完美，法國人認為，真正的人生就是要好好「活過」，探索未知、嘗試起伏和失敗。
Emma 的形容很精準，她的思考是典型的法國價值觀。法國人認為，如果走已知或是清楚的直線，未免太無趣，也失去了探索各種可能，好好「活過」生命的機會。對他們而言，事業成功不代表人生的成功，名校證書、高高在上的頭銜不能論斷一個人的價值，個人的私生活、興趣都應該涵蓋在人生藍圖裡，這才是生命的體會，因此，失敗、懊悔、惋惜……都不是挫折，而是人生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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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做自己應該是我此生的課題吧！
如果我沒有出國，更嚴格的說，如果我沒有選擇去法國，更沒有嫁給法國人又離婚，我肯定無法從不完美的人生裡學會做自己，也不會理解自由的真諦。
大學畢業到了法國，像掙脫籠子的鳥兒，我開始探索另一個世界，了解另一種文化和蘊藏其後的價值觀，也因此改變了我的人生哲學。
三十五歲結婚，五十五歲離婚，我則體悟到何謂心靈的自由。
我的前半段婚姻生活是快樂的，但到了後期，中法家庭文化的差異、個性喜好的差異、世代的差異（前夫大我十六歲）、人生階段的差異……，一個個堆疊起來，彼此的歧異愈來愈大，我們變得不開心，爭吵不斷，覺得被束縛、無法喘息、互相傷害。當生命變得痛苦不堪，連偶爾歡樂的片刻也沒有的時候，那就是該放下了。
離婚這件事，我是等到辦好所有手續，安頓好自己和女兒，才跟家人說的。因為法國把我徹底轉變為獨立，對自己人生負責的女人，況且讓遠在千里之外的家人擔心，是我無法忍受的事。不過當哥哥在電話另一端問我：「你還好嗎？需要什麼幫助嗎？經濟上還好嗎？」我還是哽咽了。
我相信，每個人都有過去的創傷，我在失敗的婚姻裡看見，言語是一個傷人的可怕武器，它就像拍賣場上的競價，力道不斷往上累計。
異國婚姻本來就要有接受不同文化思維的心理準備。我有位朋友，她跟法國老公是用英文吵架，由於都不是雙方的母語，詞藻有限，吵到最後，腦海裡找不到詞句可講，只好改用中文，「殺傷力降低很多，因為老公聽不懂，兩人吵不下去。」
我反省自己的婚姻，我的個性並不柔順，前夫是主觀與控制慾較強的人，我嘗試進入以他為主的價值觀與行為模式裡，包含打扮都遵循他的審美觀，尤其是剛結婚時。另一方面，台灣與法國的家族文化差異，日積月累下來，也讓前夫心裡有某種程度的不適應。最終，我因違反本性，心中累積許多委屈、無奈和折磨，自覺精神受苦，開始反擊，爆發口角衝突。剛好我的法文還不錯，爭吵時不會輸給法國人，互不相讓的結果，即是兩敗俱傷。
如果我不是身在法國，而是在台灣，以跟我同一個年代的女人來說，多半是忍耐過完一生，但是在法國，我得以擁有不受外界議論的選擇自由。離婚需要勇氣，更需要智慧。
離婚後，我更感受到精神上的自由。不用再忍受雙方價值觀差異的拉扯，不需總是在取捨間掙扎，不用為了迎合對方而抹滅自己，也不用因為對方迎合自己而覺得虧欠，企圖彌補。這是一種解脫，也是搭上下班車的契機。
當然，這些都不是沒有代價的。我知道必須面對一個人的生活和未來，所有問題都沒有第二個肩膀來分擔，所有事情與決定只能唯自己是問，不能怪任何人。
人生本來就是不完美的，對於婚姻的「失敗」，我坦然待之。我不喜歡講原諒或對錯，關係是兩人互動後的結果，雙方都有責任，過去就是過去，我也完全放下傷害。人的個性決定選擇的路，間接影響自己的命運，所以不要往回看，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對自己負責，一站、一站的走過，學會接受不完美的人生，懂得珍惜和努力生活，真真實實的走過每一個階段。
對許多人而言，我的一生絕對是不成功的。在法國，我的櫥櫃裡沒有一大堆名牌，也沒有結交名流貴人，過的就是一般法國中產家庭的生活，沒有傭人，大部分時間事必躬親。我也沒有成為台灣世俗定義的「好命」女人。我離了婚，孩子也沒有特別出色，但是我想最終的結果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經歷的過程。如果我沒有經歷離婚時的一些折磨，就永遠無法發現原來我身邊有這麼知心誠摯的友誼，他們給我的溫暖，即使相隔幾萬哩，仍永遠在我心中，跟隨我一輩子。
我確信生命中所發生的每件事都可以讓我們學習到什麼，所有經歷過的，不管是快樂或痛苦，都會留下痕跡，產生回響。
成為追求「活過」的靈魂
基本上，法國人是一群追求「活過」的靈魂。
何謂「活過」？
或許就如法文「vivre」與「vécu」兩個動詞的差異吧！「vécu」是「vivre」（活）這個動詞單字的過去式變化。法國人認為，不管是有形的物品，或是無形的人生都要有「活過的痕跡」，才算得上有生命力。
他們不會隨便使用「美」這個形容詞，人事物皆然。比如有人形容路上的某位年輕女人很美，他會被朋友糾正那是漂亮。在法文裡，美的層次高過漂亮許多，美是活過的、有經歷的、優雅的、智慧的；美不能只限於視覺上，而是要能讓人有所感動，或觸動人心弦的。
這也是法國人特別喜歡老屋的原因。老屋是充滿生命回憶的有機體，法國各領域的名人不會選擇住在全新公寓裡，一般法國人購屋首選也是有年代的房子，房地產市場自然也以老建築為主。
大家都形容法國的美學教育得天獨厚，他們從小眼睛看到的就是數百年的建築藝術，城市很像美不勝收的油畫，看似一致卻又有層次。一條街、一盞燈、一棵樹、一個街口轉角，各有各的位置，一眼望去又像是精心構思過的一幅畫。這種無所不在的視覺美感讓法國人自小就有美學素養，也是造就如今法國成為時尚產業王國的原因之一。但其實，背後是許多基礎的層層積累。
法國人對於古蹟、古董的熱愛是全世界數一數二，這些歷經幾百年文化洗禮事物，被現代法國人小心呵護著。另一方面，這也反應出他們的人生價值觀—歲月的刻痕是珍貴無比的。所以，法國女人也較少整型，她們較能接受自然（當然也因為整形價值不菲），認為皺紋是擋不住的，腦袋裡的智慧才是最佳的美容品。皺紋的確很惱人，但如果你擁有其他東西，它就變得無足輕重，可以接受了。
在法國，不管男人、女人都能欣賞老，愈老愈有自信，他們看的是一個人的儀態、氣質與談吐，不像亞洲社會中，大部分人總想死命抓住青春不老的容顏，我想這也是法國女人即使到了七、八十歲，雖然滿臉皺紋卻仍塗脂抹粉，坦然處之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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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麼才能像法國人一樣擁有活過的靈魂？
活過，就是好好的活著，珍惜與創造自己想要的生活。
喜歡看法國片的人應該會發現，很多題材大都是圍繞著人生所要面對的問題，經由平時生活細節來探討許多必經、無奈的過程，因為看似平靜的表象，常隱藏著許多外人不可知的引爆點。法國人雖然浪漫，但骨子裡是務實的，他們認為，即使在最圓滿的情況下，必定有不完美的缺口；相對的，在最壞的情況下，也不一定會毫無所獲。
我不能否認，離婚後，我更懂得「vécu」（活過）的意義了。
恢復單身的生活，我先在巴黎找到一間大小適合我們母女的公寓，夠寬敞但不豪華，作為人生重新出發的起點，也因此第一次依著自己的品味裝修「空間」。
我突然明白了，生活空間與心靈空間的連結關係。前夫是很傳統的法國人，超級偏愛古董家具，家裡的房間全以古董家具為主要風格。離婚後，我發現自己原來不那麼偏愛古董家具。對應到自己的人生價值觀，是我認為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也沒有什麼非要緊抓不放，自然就不會想要百年家具。我還是欣賞美的古董家具，但一、兩件就好，並不希望它占滿所有空間，更不喜歡每件家具都代表著它在古董市場上的價值，也不喜歡投資保值的想法。對我來說，每個物件，尤其是藝術品，最大的價值應是在原創者和欣賞者的心靈互通。
離婚後的第一年是最難過的，要適應新生活，要解決許多繁雜的瑣事，很多事只能靠自己，除了好朋友，Emma 也是陪伴我的力量。Emma 選擇跟我住，我們很享受兩人的生活，能夠一整天各自在自己的房間做事，也可以一起在廚房作菜，或是出門看電影。
不過，自由伴隨而來許多責任，像是什麼事都要自己做（包含修東西），累了也沒有肩膀可以依靠，大小事得自己決定，做錯了自己要承擔……等，這就是自由的代價。
〈本文選自全書 李幸臻 整理〉
作者：
周品慧
出生於台北公館（金石堂書店現址）
淡江大學法文系畢業
在法國待了三十八、九年，做了以下諸事：
法國里昂大學語言學系學士、碩士，博士前先修班DEA畢業
曾任職貿協駐巴黎辦事處
結婚，生了一個女兒
和先生做過貿易
曾在巴黎蒙特梭利國際學校、法國高等商業學校HEC任教中文
然後離婚，返台定居
現為金石堂旗下瑪德蓮書店咖啡餐廳負責人
目前有三家，即將有第四家，
希望能把書香和咖啡香的完美組合做得愈來愈好
採訪撰文
林禹岑
占星師與作家
相信學習是上天給每個人的天分
書名：巴黎上車，台北到站：
那些法國教我的愛、自由與家傳美味
出版：時報出版
目錄：
自序 我在法國拾起的三把沙
Part1法國給我的自信宣言
1我在巴黎找到自信
2因為自在，所以更有魅力
3學會接受不完美
4成為追求「活過」的靈魂
Part2台灣媽媽、法國女兒
1浪漫中的嚴謹
2沒有不能輸的起跑點
3放輕鬆的法式育兒學
4教養學也是一種語感學
5那些法國媽媽教我的事
6養出孩子的幸福本能
法國女兒這樣說 別怕和別人不一樣 Emma
Part3我眼中的真實法國
1浪漫，就是一種生活態度
2舊房子、舊家具，「舊」品味
3法國人為什麼不胖？矛盾的法國人
4神聖的周末
5法國女人的堅強與優雅
6 法國式英雄：手工藝匠
7 又個人又博愛：矛盾的法國人
Part 4從餐桌開始的幸福感
1初到法國的震撼
2教養由餐桌開始
3宴客的藝術
4我在法國學會的家傳美味
連小孩都會做的瑪德蓮
皮薄如紙的可麗餅
外脆內彈的可麗露
家傳的法國正統蔬菜湯
連九十歲媽媽都愛的油封鴨腿
女主人燉肉
無防腐劑的橘子果醬
法國家庭都有的沙拉菜
清爽不膩的檸檬塔
附錄 那些父母在我心中播下的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