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本來就愛閱讀,而旅行中常有些美麗的微妙時刻,在這時刻看書,常獲得珍貴的經驗。所謂微妙時刻,不僅像長途移動後產生的孤獨或寧靜,又是奔波勞頓後,不經意看進眼裡的字句。
旅行中帶一本什麼樣的書?這是個好問題。許多人在心裡都問過了千百次,然而真上路時,仍是匆匆忙忙的能抓哪本就抓哪本的塞進行李出發。
有些書,是此次旅行原本要用的。像有人帶名人傳記(如《賈伯斯傳》),為了不久抵達定點後要開會或演講時可以引用什麼的。又譬如你帶了一本八十年前的《紐奧良指南》,正向著紐奧良出發。有時老指南在閱讀時的歷史趣味,較之新指南的實用,更顯出時過境遷後的另一股價值。
然而,多半人出外旅行帶的書,往往不是實用的,甚至很多是故事型的書,也就是,小說。
往往不是實用的
往往不是實用的
你在機場看到有些候機的人看的書,他的那種專注、那種往下翻頁知道發展,絕對是小說。太多人願意讓自己跟著劇情往下而行,其實這感覺與坐著火車讓它載著我們奔往目的地是一樣的。
小說,是何種小說呢?有人愛偵探小說,有人愛間諜小說。這兩種類型,據說很適合在大城市旅行時閱讀,像倫敦、柏林、紐約,而亞洲的東京也很適合。至若人到了不丹、到了越南的鄉下、到了安徽的黃山,到了雲南的香格里拉,看間諜或偵探,便有點格格不入。有些國家極獨特,像日本;故而帶去日本讀的小說,與帶進歐洲讀的小說,可以極為不同。另外,帶到遼闊地域的書,像澳洲、像美國原野、像新疆,也可能不同於帶去人煙稠密的市井集鎮。
小說的「放眼可及」性,要比其「專業」性更適宜旅途。怎麼說呢?凡是人坐上火車、坐上飛機、躺在旅館床上時,一展頁便能往下讀的而不致感到艱澀的,是我所謂的「放眼可及」。若人必須具備一些特殊的鑽研,或一邊讀還須一邊前後翻查、思考者,就「專業」了。
細節太繁密的小說,不管是科技細節、歷史細節、知識細節,並不適合旅途。乃人上上下下、進進出出,無法太顧及書中細節。故而像《紅樓夢》這種不世出的巨著,不見得適合帶在路上看。同時太過地域性、太特殊的類型,如武俠小說或西部小說,大約也不是理想的旅行中看的書。
一般言之,現代的較之古代的為宜。另外,世界各國的,也較之本國的為宜。「在阿爾卑斯山的山腳下,有一個安靜的小鎮,鎮上的鐘錶匠保羅這天吃過了午飯……」,像這樣的開頭,哪怕你在中國的成都青城山旅遊,亦不會格格不入。
莫泊桑的短篇 適合旅中來讀
莫泊桑的短篇 適合旅中來讀
當然,本國的作品當寫成世界型的韻味時,自然也很適合。
短篇小說合適否?這問題問得好。一般而言,人們帶長篇的多。然而有人怕一整本不容易連著看,也樂意看短篇集子,甚至看綜合多位作者的合集。
莫泊桑的短篇十分適合旅中來讀,乃他的人情世故、鄉村城市、生活感受等太活潑多變化,讀來既不輕浮也絕不莫名其妙的沉重。中國的汪曾祺也是短篇小說在旅行中耐讀的極佳例子。美國的雷蒙德.卡佛〈Ramond Carver〉寫得好極了,句子也極有味道,然而未必適合旅途,乃太封閉靜態、太沉重。
日本與英國作家常有一種很懂得觀看外間世道的灑逸筆墨,他們的書作皆很有讓人帶上路的魅力(谷崎潤一郎的《陰翳禮讚》數十年來一直廣受歡迎,是最經典的例子)。當然,懂得欣賞蕭簡與品愛自然的國情,也令他們對旅途很有覺知,這是此二國的特長。說到這裡突然想到,我們自己寫東西的人,有什麼書是適於別人在旅行時帶的呢?
小說之外,詩也是不少人喜歡帶著上路的。主要帶著它如同無物,只是幾個字罷了。這種感覺最叫人舒服。其實詩集在身,作用往往極大;偶爾眼中攝入幾個發你深思的句子,令你在好幾天說玩又像沒玩到的旅途荒悶中一下亮了起來。詩集硬是有這種空谷醍醐的奇妙效果。
有沒有一家書店,特別闢出一區,叫「旅行中帶的書」,凡是在這區的書,皆是全世界問卷調查來的(尤其採自許多旅行作家或好在旅行中看書的文學人等等之意見),再加以精選分類、然後陳列。同時各國分開,使讀者一目了然,知道哪國多些、哪國少些;甚至哪位作者特別多、又哪位作者僅有一本。凡此等等,想必很教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