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網球天后謝淑薇的大滿貫金盃,不只是個人榮耀,對全台灣父母更有啟發性意義。
身為教練的爸爸謝子龍與謝淑薇接受《今周刊》專訪,暢談他們如何在克難環境下,歷經旁人也看不下去的魔鬼訓練、父女冷戰,踏上球后之路。
在升學主義當道的台灣社會,一個孩子成長學習最初的二十二年,從出生到大學畢業,都得順應「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主流價值長大。然而,謝爸卻帶著謝淑薇跳脫這樣的框架,走出不一樣的發展道路。
奪下后冠的謝淑薇,遙想與網球邂逅的起點,最關鍵的,還是爸爸。
她說:「我記得,自己才六歲,就開始被爸爸帶去比賽。有一回,雨下得很大,比賽遲遲沒有喊停,我在場上,繼續盯著那顆吸飽雨水的球,球不但變大,打中了還會濺出水來,那次讓我印象非常深刻,心想:『哇!網球真是特別,即使下雨了,我們還是照樣在場上殺。』」
零資源,凡事靠自己
網球門外漢 熱血教出球后傳奇
令人意外的是,這位近乎一頭熱、帶著五個孩子學網球、到處比賽的老爸,自己竟是網球門外漢!「爸爸對網球的啟蒙時間幾乎和我們差不多!」謝淑薇這麼說。
如果謝爸沒有在三十九歲那年瘋狂栽入網球世界,就不會有今天的謝淑薇。「他半路出家、現學現賣,還會仔細觀摩當時知名球星阿格西、山普拉斯這些選手的動作,交叉整合,再拿來教我們。」謝淑薇回憶道。
只是,在講究門第和血統的職業網壇內,熱血的謝爸在旁人眼中,有如上演天方夜譚。「別人都覺得我們在作白日夢,也常有人會問我:『你教練是誰?背後有什麼團隊?』」一切從零開始,讓謝淑薇從小就認清,家裡什麼都沒有,一切只能靠自己。
虎爸教養招式一:大膽嘗試
不只專注強項 更練出超靈活技巧
「人家說孟母三遷,我們家是『謝爸十三遷』!」謝淑薇笑著說,父親為了給自己和兄弟姊妹最好的打球環境,全台跑透透。謝爸回憶:「為了讓她練球,我們從新竹遷到台北,又為了和其他選手搭配雙打,搬到高雄,後來又再回到台北。」
也因為謝爸從零開始,在他的觀念中,球員不該只練自己厲害的「強項」,所以謝淑薇也被鍛鍊成全面型選手。謝淑薇說:「爸爸教的球很多變,平擊、切球、抽球,每種都要練,讓我練就出很多打法。」
謝爸說:「常看球的人都知道,有的選手在一場球賽中,可能上網不到一次,所以就選擇不練截擊,不想白費工夫。」但謝爸仍堅持,要練,就不能有弱點。今年在溫布敦的決賽上,連英國球評都讚揚謝淑薇擁有無與倫比的靈活手腕,因為這樣富有變化的打法,讓她與搭檔彭帥順利拿下冠軍。
「我只是比較大膽一點,敢冒險讓孩子多練一些別人不敢嘗試的東西。」技巧方面的教學,謝爸很謙遜,但對於打球態度的訓練,他嚴格到旁人都覺得殘忍。
「爸爸很苛刻的!」謝淑薇笑道:「他會設定一個目標,比方說球要打到某個位置上,我一打歪,他就會說:『你沒吃飯嗎?為什麼打不準!去跑步!』跑操場啊、打屁股啊,是常有的事。」
對於謝爸嚴格的訓練,謝淑薇的大哥謝政瀛也印象深刻:「練不好時,還會被罰伏地挺身,甚至不能喝水。」
謝淑薇靈活的打法,歸功於謝爸不拘泥正統的教練方式。(圖片/達志)
虎爸教養招式二:鐵的紀律
嚴格鐵血訓練 激出孩子的潛力
球場裡常有人看不下去,跳出來為謝淑薇兄弟姊妹們求情:「你家小孩打得那麼好,你還處罰!」謝爸總是鐵著臉回答:「因為我們不是打休閒的,」久而久之,謝爸不堪其擾,乾脆找人煙稀少的球場練球,「從新竹到頭份,從苗栗到嘉義,很偏僻的球場我們都去過。」
曾經在眾人面前咬牙承受爸爸的魔鬼訓練,謝淑薇說:「當下是滿不好意思的。但是長久以來,我也沒有因此發展出什麼扭曲的心態,反而也會開始思考,愛的教育與鐵的紀律的確有必要並行。」
看在專業網球教練的眼裡,謝爸的鐵血教育嚴厲歸嚴厲,卻有一種專業教練難有的「開放性」。曾在謝淑薇十三至十六歲間擔任教練的陳南說:「謝爸半路出家,所以對基礎動作及姿勢的要求上,不會拘泥於形式,他更在意擊球的落點與準度,反而讓孩子的潛力得以發揮出來。」
謝爸認為孩子有天分,身為父母有責任激出他們的潛能。(圖片/UDN.COM)
虎爸教養招式三:球品至上
管理好情緒 撐到比賽最後一刻
虎爸教養招式三:球品至上
管理好情緒 撐到比賽最後一刻
除了球技,謝淑薇說:「爸爸也很重視球品與情緒管理,我在球場遇到長輩向我打招呼,如果因為對方面生,我沒回應,事後被他知道了,一定會被修理,他要求我們一定要有禮貌。」謝爸接著說:「有些球員在球場上會摔球拍,我也嚴格要求不能有這樣的行為,要把球打好,一定要先有球品。」
這種情緒管理的教育方式,反而讓謝爸發現謝淑薇的天賦。他說:「一般人打網球,如果在比賽中打得不順手,落後就開始生氣,甚至擺爛亂打一通。淑薇最大的長處是,求勝心強的她落後時,回擊的勁道更強、更準。讓我很早就認定她適合吃網球這行飯!」
虎爸教養招式四:恩威並施
全台趴趴走 邊玩順便練體能
虎爸教養招式四:恩威並施
全台趴趴走 邊玩順便練體能
「我平常嚴厲歸嚴厲,但是到了暑假的第一天,就全家把行李家當搬上廂型車,全台走透透。」謝爸說,一家人總是逐球場而居,只要孩子們練完半天球,就能玩耍半天。「我們從新竹開車到基隆練半天球,接著就到澳底住一個晚上,隔天再到花蓮練半天球,午後就到太魯閣玩。」
環島之旅對謝家的孩子來說,一點兒也不稀奇。漫長的暑假,謝爸一個人帶著一車子的孩子住在車上,瓦斯爐、發電機、還有一台電視都帶著走。
「爸爸很有策略,他帶我們出去玩,其實是要讓我們順便練體能。我印象最深就是在太魯閣的燕子洞跑,幾乎每一、二年就做一次。」謝淑薇如是說。謝爸笑說,他曾帶孩子到中國雲南爬翠峰山,結果孩子都攻頂了,自己卻在半山腰喘不過氣來。
父女共同點:固執
冷戰長達三年 自食其力才知謝爸苦心
問謝淑薇覺得自己最像爸爸哪一點?她斬釘截鐵地回答:「固執。」
十六歲那年,謝淑薇獨自到日本發展,脫離父親嚴格的管教。謝淑薇坦承,那是她初次嘗到自由的感覺,也必須自食其力,收入全靠自己比賽贏回來的獎金;當時的自己,的確像脫韁野馬,「那時候在個人項目,是打得比較隨興一點。」在雙人項目上,謝淑薇卻自發地體認到責任感,因此在雙打項目認真許多。
但在脫離束縛的另一面,謝淑薇偶爾也感到惶恐。「那段時間少了爸爸在身邊打理一切,才見識到社會的現實面。」謝淑薇出外比賽向友人投靠,卻必須交換條件「和對方配雙打」,有時借住別的選手房間的地板,退房時還要均分房費。正值青春無敵的謝淑薇,為了打球,自己不得不面對沉重的經濟壓力。
更多時候,她得熬過左支右絀的處境。有一回,謝淑薇到日本北海道比賽,扣除去程機票,身上只剩下一千六百日圓,「我只能請求飯店老闆讓我退房時再付款,每天早上起床就吃一碗泡麵,吃完就先去打單打;打完就拿大會提供的餅乾吃,午後再打一場雙打,打完雙打就趕快吃飽睡覺,免得肚子又餓了。就這樣過了一個星期的生活,最後雙打拿到冠軍,才有辦法買回程機票。」
即使生活過得艱辛,謝淑薇卻不曾打電話回家求援,談起這段往事,她很淡然:「這些東西就是自己吞,沒有什麼好抱怨的。」但也是經歷過這段在外打拚的日子,才讓她了解,原來爸爸過去默默地幫她排除掉這麼多的「不方便」。
回憶起這段父女長達三年的冷戰期,謝爸只簡單地交代:「後來她大概發覺成績掉了不少,就回來了。」兩人彷彿都很有默契,不再提起過去的不愉快。
謝爸(前排黃衣)目前仍擔任小朋友的教練,希望繼續栽培出下一個謝淑薇。(攝影/吳東岳)
克難環境下的試煉
買雞骨熬湯、親手洗衣 打理全家生活
十八歲那年,謝淑薇結束「出外」的日子,也進入大學就讀,入學的第一天,謝爸就對她說:「爸爸照顧、保管你的身體十八年,今天你要讀大學了,老爸買了摩托車和電腦給你,你自己的身體要交給你自己去保管,要懂得愛惜。」儘管曾和老爸有過衝突,謝淑薇今天最感謝的人,還是爸爸。
說著,又兜回謝淑薇的那句座右銘:「利用有限的資源,開創無限的可能。」謝淑薇想起,小時候自己又矮又瘦,爸爸三天兩頭熬大補湯,又帶她遍尋針灸名醫,只為了讓她多長高一點。經濟困窘時,謝子龍買不起全雞,就到市場買一副十元、已被剔完肉的雞骨架熬湯,為孩子補充營養。
在台北租房子時期,由於租屋處僅五坪,放不下洗衣機,浴缸每天泡著幾個小孩的衣服當成洗衣槽,全是謝爸親手洗。謝家老五謝政鵬回憶說:「當時一家子擠在小套房,孩子睡在地板的通鋪,爸爸睡沙發的情景仍歷歷在目。」
在克難的環境下,孕育出台灣第一個網球大滿貫冠軍,讓謝子龍一吐多年來苦心栽培孩子的悶氣,導致近來在公開發言上有點「失控」。
資深媒體人唐湘龍近來在一篇〈給謝爸爸的公開信〉中就指出,獲得這種殊榮理應是謝天謝地的事,但謝爸卻借著鎂光燈的聚焦,不斷批評政府與企業對職業選手補助不夠,問題是,職業運動本來就是個人選擇,不是「國家控制」,謝爸的發言令人反感。對此,謝爸說:「我為近來發言失當致歉,也會虛心檢討。」
不過,謝爸爸還是證明了,面對孩子的天賦稟性,做父母的能否充分尊重,甚至適時地引導與發掘,是孩子生存力得以被培養出來的關鍵。謝淑薇的大滿貫金盃,不只是個人榮耀而已,而是對全台灣父母有更多的啟發意義。
謝爸心中的台灣之星
你在路上可能曾經看過一輛休旅車,車體上彩繪了斗大的「台灣之星」四個字,別懷疑,那就是謝爸的車子,謝家孩子都搭著這輛「台灣之星」號,到台灣各地出賽。但其實,害羞的謝淑薇一直希望老爸把彩繪塗掉。
「淑薇常常把我罵得半死,說這樣太招搖了!」謝爸邊說邊笑,一旁的謝淑薇趕緊吐槽:「那是因為你很愛闖紅燈或紅燈右轉, 被人拍下來很醒目,而且上面印了我的名字,還沒開門下車,大家都知道是我,很丟臉耶!」
謝子龍
出生:1952年
現職:網球教練
學歷:台北市私立中興高中
經歷:台汽客運巴士司機、鑰匙鋪、相片沖印店
謝淑薇
出生:1986年
現職:職業網球選手
學歷:台北體院球類競技研究所
成績:2013年溫布敦女子雙打冠軍、女子網壇單打最高排名第23名、女子雙打最高排名第9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