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碰上心理年齡這個問題的第一天起,我的答案(除了一次之外)始終是一個:十八歲。
有的人,年紀輕輕,但是問起他/她心理年齡,往往要大出一大截。有的人則相反。
我不記得怎麼開始注意起自己心理年齡這個議題的。但是很清楚地記得,從碰上這個問題的第一天起,我的答案(除了一次之外)始終是一個:十八歲。
十八歲是我從韓國來台灣的年紀。當年高中畢業的時候,家人也曾經要我設法留在韓國讀書,甚至說即使去漢城(現在的首爾),對於在釜山的他們來說,也總比來台灣看我方便。
可我就是要來台灣。雖然台灣的一切都是未知,包括連宿舍裡怎麼上洗手間的問題都是未知。我就是要來。
三十八年前的事情,恍若昨日。九月底,那天天氣晴朗,我穿著一件有吊帶的藍色牛仔工作褲,一件橘黃色的襯衫,和一些同學告別了各自的家人,搭上從福岡轉飛台北的班機。
到了台北松山機場,辦好出關手續,同學各有來接的家人。有位柳姓同學的姊夫問我要去哪裡?我說直接去宿舍。他說已經這麼晚了,還下雨,今晚還是和他們一起回花園新城的家住一宿,第二天再送我去學校。
我這樣走出松山機場。路燈下的雨,雖然絲細可見,但燈外的台北,一片黑暗。那片黑暗是深沉的,但深沉中也有什麼在躍動著,好像在呼應著我興奮的脈搏。我們這樣上了車,然後黑暗從窗外包圍了我。我不覺得被吞噬,反而像是被擁抱。
其後的三十八年,不論在我人生路程上有什麼重大選擇的時候,我都會回想起一九七四年那個剛出松山機場的晚上。未來,總是充滿不可知的風險,但我總是在緊張的脈搏中,更多地感受到被黑暗擁抱而不是吞噬的興奮。甚至,即使不是面對什麼抉擇的關頭,而只是平日稍微靜心回顧一下,也會馬上發現那個一直在心底向外張望的十八歲少年。
所以,那就是我的心理年齡。
今年,因為要推動我們開發了三年的「中文妙方」在美國上市,我從四月起就長住紐約,每天騎著「駛酷達」在曼哈頓闖蕩。
十一月底,我們收到了一則訊息,就是「中文妙方」得到了有設計界奧斯卡之喻的iF大獎。新聞公布後,我在網上突然看到有人留言說我:「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不禁一陣愕然。對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來說,情何以堪哪!
幸好,網上還有一位朋友給我的年齡下了另一個註腳:「十八歲又N個月」。
這倒真是個好說法,合情又合理。
我是一個十八歲又N個月的人。
(本專欄隔周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