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鬼才導演園子溫給人的印象向來是色情、血腥、暴力,但是日本三一一大地震之後,他擔心人們遺忘核電帶來的傷害,改用最平實的說故事方式,讓每一個人都能思考:我要一個怎樣的家園?
住在日本福島市南相馬區的田中太太,像往常一樣,在自家院子的花園裡澆水、施肥、拔野草,讓花朵美麗綻放。不過詭異的是,同一個花園裡,位於距離家門稍遠的一塊區域,卻只見枯萎的枝葉,雜草叢生。
造成「一個家兩個世界」的原因是,那些花草生長的地方,在核電廠半徑二十公里內,被列為禁止進入的警戒區,田中太太沒辦法過去照顧。也就是說,自己的家裡面,竟分成危險和安全這兩個有天壤之別的世界。
台、英出資拍攝反核電影
二○一一年三月十一日,日本東北地區發生芮氏規模九的強震,福島核電廠輻射外洩,對福島縣鄰近地區居民的安全造成衝擊,影響層面鋪天蓋地,媒體也連日大幅報導。但漸漸地,人們的關心程度愈來愈低,當地居民也開始回歸日常生活。看在日本鬼才導演園子溫的眼裡,覺得很痛心。
園子溫說︰「三月發生地震,到了五月,相關報導就已經銳減,我擔心這樣下去,日本人很快就會忘記核電的影響。我上一部電影『不道德的祕密』就是以三一一為背景,拍攝時目睹了震災後當地的慘況,我沒辦法忘記這件事,去拍別的電影。」他認為恐懼不會長期持續,恐懼會習慣,最後變成家常便飯。
因此他決定拍一部以「核電」為主題的電影,來記住當時的情感,「報導是記錄,電影是回憶。如果報導和紀錄片是『真實的記錄』,那麼電影就是『記錄情感』的裝置,我想用攝影機記住情感。」這就是「希望之國」這部電影的拍攝初衷。
為了拍這部電影,園子溫從一一年八月到十二月底在福島採訪當地人,其中包括庭院被分成「兩國」的田中太太,且避免使用錄音機和攝影機,「否則受訪者不會說真話」。惟有和當地人對話,取得互信,才能看到真實的一面。他走訪避難所,甚至帶著測輻射值的蓋革計數器,騎著腳踏車,潛入二十公里警戒區內觀察。
園子溫把近半年的採訪所得寫成了小說,一二年初開始拍攝「希望之國」。反核在日本被視為禁忌的話題,原本預定對這部電影出資的日本公司,在開拍前一個月臨時撤資,最後由台灣和英國公司參與出資,才順利拍攝完成。
台灣出資的是佳映娛樂國際公司,總經理劉嘉明指出︰「除了希望藉這個機會了解日本片商的運作方式,例如排了什麼戲院上映、知道有多少收入、預算等之外,我認為他是日本獨立製片界最優秀的導演,對他的創作非常有信心,這是我毫不猶豫出資的關鍵因素。」其實,「反核」並非劉嘉明的考量,「我是對好電影有興趣,並且認為社會必須是多元的,各種聲音都應該被聽見。」
從小到大都極盡反叛之能事
對喜好非主流電影的人來說,園子溫這個名字想必不陌生,但印象應該停留在血腥、暴力、性愛、變態等,和這部反核的「希望之國」風格迥異。園子溫說︰「以前我比較激烈,因為我喜歡用複雜的方式呈現,覺得中規中矩很沒意思。這部電影比較溫和、平易近人,原因是這次的目的不是要有趣,而是要傳遞訊息給觀眾,讓他們走進戲院。」
也因此,這次園子溫並不強調演員的演技,而是讓他們真實地表現自己的情感。「如果傳達我的想法,這部電影會變成只有我一個人的情緒。所以我先請每位演員自由交談,聽他們對核電的看法,接下來就照著自己的想法和情感演出。」
「希望之國」雖然與核電相關,不少人認為它更像在談「父子之情」。園子溫在自傳《活在叛逆之道》中提到,他的作品中家人血緣關係的色彩濃厚,可能已經成為一種習慣。有這種經過歲月考驗也不會消失的血緣關係,才能成為最有力量的連續劇。
事實上,園子溫從小就是讓家人頭痛的小孩,從小到大都極盡反叛之能事。雖有大學教授的父親和高中老師的母親,園子溫卻不愛上學,小學一年級就厭惡「起立、敬禮、坐下」這樣的口令,還要求老師說明為什麼非這麼做不可,讓老師很反感。
有一天他甚至突發奇想,不懂「為什麼要穿制服上學?」於是在上學的路上把衣服脫了,全裸進教室。他回憶指出,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用意,只是希望造成大家的騷動。
不過,園子溫家中有不輸給圖書館的大量翻譯書,他從小就閱讀莎士比亞、杜斯妥也夫斯基、亨利.米勒等外國大文豪寫的小說,而且非常喜歡耶穌基督,讀《聖經》和基督教文獻的次數不下於手塚治蟲的漫畫或江戶川亂步的推理小說。
另一個和同齡小孩非常不同的地方在於,園子溫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已經看了很多六○年代的美國電影,「就是一個早熟的小鬼」。他幾乎每天沉浸在「逍遙騎士」、「我倆沒有明天」等電影中,從導演到配角、製作人等,全都認真地記筆記。從小他就喜歡亞蘭.德倫、保羅.紐曼、約翰.韋恩、蘇菲亞.羅蘭等演員,小學六年級畢業前要寫「我尊敬的人」,所有同班同學都寫自己的爸媽,園子溫寫的卻是「英格麗.褒曼」!
到了高中,園子溫整天忙著玩樂團、作詞作曲、旅遊,成績也總是吊車尾,惟有一件讓他受到表揚的事,就是「詩」的創作。十七歲時投稿到《代詩手帖》等雜誌,獲得詩人田村隆一的讚賞,可惜未能拿下新人獎,也因此決定不專職的當詩人。
高中畢業後,他在東京流浪,為了有飯吃,曾加入異教和反對成田機場的團體,二十一歲才又回頭念大學,也開始有拍電影的打算。二十三歲以實驗短片「我是園子溫!!」入選挖掘電影新秀的PFF(PIA影展),二十五歲更以「男人的花道」得到PFF的首獎,從此踏上導演之路。
園子溫不斷創作,傳影互動公司行銷經理吳慧娟說:「近年來他在國際影展上格外受到矚目,台灣的金馬獎也常邀他的片子。相較於一些固定拍驚悚片、歌舞片等類型的導演,園子溫有非常多的面向,每次都有新的面貌和突破,讓人印象深刻。」
「詩人的敏銳」造就百變作品
例如一○年的「死魚」中分屍解體,一一年的「戀之罪」有大量性愛畫面,血腥虐殺、邪教異端、社會病態幾乎成了園子溫的代名詞,不過劉嘉明對他最折服的是「詩人的敏銳」。
例如在「紀子,出租中」一片裡,「日本許多從外地來的人都會在東京上野車站下車,因此他把上野的置物櫃比喻成逃家少女的新子宮;另外片中逃家女兒在離家前和爸爸吃飯,爸爸把剝下來的柑橘皮揉成一團塞進菸灰缸後,橘子皮慢慢鬆開,他用這樣細膩的畫面來描寫女兒內心對爸爸的不滿,文學性非常強,而且他的作品總是有很深的人味。」
園子溫不但是導演,同時也是編劇,還自己作詞作曲,創意源源不絕而且多產。接受《今周刊》採訪前一天他有忙碌的行程,但晚上回到飯店之後,他作了兩首曲子,還構思了一部電影。他的看法是「有人的確能慢工出細活,但有人花再多時間也做不好事。我父親想寫一本小說,卻因為瞻前顧後想太多,第一句一直都寫不出來!我不想在原地踏步二、三十年而一事無成,所以刻意反抗他的DNA,堅持用自己的爆發力和直覺,活在當下,不斷推出作品。要當完美主義者,就無法前進了。」
同時著手多部電影是他的習慣,「希望之國」已獲多倫多國際影展首屆最佳亞裔電影獎肯定,未來他還會推出紀錄片、黑色幽默等不同類型的反核相關影片。一直走「叛逆之道」的園子溫希望喚起世人對核能議題的重視,對活著的當下沒有任何遺憾。
園子溫藉「希望之國」提醒世人不要忘記輻射帶來的傷害。(圖/佳映娛樂提供)
擔心孩童健康的主婦,時時刻刻繃緊神經。
輻射外洩使得一條封鎖線就把一個區域分成兩個世界。
園子溫
出生:1961年
現職:電影導演、劇本家、詩人
學歷:法政大學文學部肄業
得獎紀錄:「希望之國」得到多倫多國際影展首屆最佳亞裔電影獎、「死魚」得到日本電影藍絲帶獎最佳影片獎、「紀子,出租中」得到捷克卡羅維瓦利影展評審團特別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