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宜,出身蘭陽平原的台灣女人,而立之年,身上就有無數桂冠。瑪莎.葛蘭姆舞團和雲門舞集的首席舞者身分無法局限她。年過不惑,她對自己說:「我不要延續許芳宜,我要傳承的是希望、是夢想。」暌違兩年,她在10月26至28日,帶給台灣觀眾全新的舞蹈創作「生身不息」。
斗大海報上,許芳宜的名字和她最新的舞蹈創作「生身不息」四個字印在一起。兩年前,許芳宜解散在台灣創立的拉芳舞團,也與編舞家戀人布拉瑞揚分手;歸零的她,在這段日子裡,做自己的女主角,演出的戲碼,就是生、身不息的體悟。
「我覺得,我越活越像原本的自己。」一身輕便簡潔的裝束,赤著腳的許芳宜坐在舞蹈排練室內,瞇著眼這樣說;周遭的鏡牆,反射出她自在舒展的四肢。
英雄惜英雄 與當紅編舞家尬舞 奠定情誼
二○一○年底,曾是美國現代舞大師瑪莎.葛蘭姆旗下舞團首席舞者的許芳宜,放下在台灣的一切,重返國際。她踏上一個人的旅行,在羅馬參與了舞劇「摩西與法老」的演出,接觸更多領域的藝術家。憑著既有的名氣,與一場場有口皆碑的表演,成就了一個嶄新的、也是回到本來面目的許芳宜。
因為,此時的她,不再有知名舞團的「名牌」,所擁有的,只剩下自己的名字「許芳宜」。「我像是回到二十歲、才要見世面的年紀;但我已經不是初生之犢了,我最大的財富,就是自己。」
有一天,當紅的英國編舞家阿喀郎.汗(Akram Khan)親口對她說:「芳宜,只要是你的演出,我一定要(合作)!」於是,許芳宜大無畏地展開「生身不息」這場規畫近兩年,今年起已在全球巡演半年的跨國合作。
對表演藝術者來說,每年固定交出新作品,是維繫創作生命、鞏固觀眾的重要任務,但許芳宜「可以花兩、三年的時間,從構思、到籌備、到執行,只為了做出一部更合乎自己理想的作品。」「生身不息」的行政總監顏雅婷說。而光是要和國際上頂尖的舞蹈巨星談合作,許芳宜付出的不僅是時間,還有更多的熱情與意志力。
「我和Akram第一次見面的前一晚,人在義大利演出,回到飯店已經是凌晨一點;凌晨三點,我趕到機場,搭機前往倫敦,結果班機誤點,隔天下午三點才到達。我們一碰面,Akram跟我說,排練室的租借時間只到六點,於是我撐著整晚沒睡的身體,不顧我因為長途跋涉而麻痺的腰,馬上和他排練了三小時。」
「高齡」走天涯 拚出國際製作 跨越三大洲
在那三小時,許芳宜拿出自己最好的表現,「第一印象,不管怎麼樣都要『ㄍㄧㄥ』住(台語:撐住)!」事過境遷,她邊笑邊說,儘管後來連續吃了三天止痛藥,但也換來舞者之間惺惺相惜的肯定。
除了和一流的編舞家合作,紐約市立芭蕾舞團首席舞者溫蒂.威倫(Wendy Whaler)的加入,也成為新創作的一大亮點。許芳宜所代表的現代舞,充滿力道和熱情,威倫代表的芭蕾舞,則是優雅身段的精緻集合,兩種不同的「家數」,在同一個舞台上演出,激盪出兩人大呼過癮的火花。許芳宜津津樂道:「我們都會笑稱彼此是瘋子姊妹、crazy sister!」
過去總是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鞭策自己每個表演細節的許芳宜,開始將舞蹈的眼光擴散開。「我從十九歲決定要跳舞,二十三歲離開學校當職業舞者,二十七歲成為首席。二十歲時,我曾對自己說,十年之後就不跳舞了;三十歲時,曾對自己說,再也不要拖著皮箱在世界走。」
許芳宜每段亮麗成績背後,都連帶有個反向的質疑,直到三十九歲,她迷失在找不到答案的自問當中。兩年前要啟程時,好友導演李安送給她一句「四十而不惑」的「開示」,如今想起來,似乎一語中的。
她不但繼續跳舞,甚至拚出國際大製作;她以中年「高齡」重新拎起行李闖天下,跨越三大洲的合作,一年下來的搭機里程數,已讓她成為航空公司金卡會員。
「以前,我會覺得自己只對一件事情專注(指舞蹈),想的事情很渺小、很貧乏;但現在我漸漸發現,我在透過這個點,和全世界連結。」許芳宜說,她不僅不覺得練舞的時間被跨國製作的瑣事「犧牲」,甚至更懂得分配,「我很清楚我的工作時間絕對不妥協,所以我不會覺得捨棄了什麼。」
鼓舞年輕人 引進國際頂尖舞者交流
像是修行人走到「見山又是山」的境界,半年來,奔波於世界各地的巡演行程,沒有讓許芳宜形容憔悴;但其實,舞者轉任製作人所必須面對、承擔的事務,遠遠超出過去對每個動作的與雕琢。
面對自己心境上的轉變,許芳宜坦然地笑說:「這可能和年紀有關,這樣的智慧和應變能力,好像不是我二十歲時可以做到的!」這番成熟的體悟,讓她臉上的笑容多了分淡定與自信。
實踐大學設計學院前院長安郁茜可說是影響她最深的朋友,「一切多虧了她,很努力勸我,把我踢到國際上。」
對此,安郁茜毫不猶豫地說:「任何人都看得出來,許芳宜是屬於舞台的!如果你把在水裡游的天鵝擺到陸地上,要牠走路,那就不優雅了。」
有長達半年的時間,安郁茜不斷地對許芳宜分析,「做一個國際上的超級舞星,你可以發揮更大的價值,帶回國際上的團體或頂尖舞者,一樣能鼓舞很多年輕人,你不需要天天守在他們身邊的!」
確實,驅使許芳宜走出去的更大動力,是為了下一代年輕人。
「有時候我會回想,為什麼自己是到十九歲時,才知道人生可以有夢想?」回到純粹的自己,許芳宜想起年少時也曾經自卑、曾經自我感覺渺小,甚至害怕被別人的眼神看見,「會不會還有很多地方、很多小孩覺得,我住在離城市這麼遙遠的地方,我大概『只能這樣』了。」
「生命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我想分享給更多人的是,因為一個夢想、一個希望,而改變一段人生的這種感覺。」這兩年,只要看到行事曆上有空檔,許芳宜就會不辭千里飛回台灣,到偏鄉學校當「志工老師」,也許是一次一班,也許是一整個年級。這位「許老師」相信:「只要讓孩子們在當下非常開心,某些畫面或文字就會留在他心中一輩子。」
▲與其說許芳宜樂於當下一代的貴人,不如說她是熱中分享,年輕舞者眼中的她,不只教舞,也教人生。
教孩子築夢 自己開車到偏遠地區教舞
她要國小低年級的學生,用注音符號把自己的志願,當成是「祕密」寫在紙上;面對叛逆期的孩子,她以絢麗的舞技,卸下他們的心防;當觀眾是高中生或大學生,就直接談自己的人生故事,鼓舞他們不要放棄夢想。每當看到那些眼睛不敢直視她的孩子,總讓她想起當年的自己。
「她就是滿腔熱血到有點像小傻蛋!」安郁茜笑說,她對於許芳宜自己開車到窮鄉僻壤上課,覺得非常不可思議。因為舟車勞頓對極度需要保養身體的舞者來說,非常耗損,但許芳宜卻樂天地對她說:「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在「生身不息」製作的三段作品中,第二段作品名為「出口」,正是她特地留給年輕舞者的表演舞台。
許芳宜親自帶著這十來個約大學生年紀的舞者排練。二十四歲的大男孩咪咪說:「老師要求很嚴格,她訓練我們在台上要很誠實地面對自己,才能把心交給觀眾,我原本就是個大剌剌的人,現在在台上也能感覺像在台下一樣自在。」顏雅婷透露,許芳宜甚至帶這批年輕人去紐約「開眼界」,「她可以只在台灣教他們,但她更在乎的是,要讓年輕人看到外面的世界。」
有人問許芳宜,把這些不成熟的年輕舞者,和世界頂尖的舞者放在同一個表演中,難道不會顯得他們「太年輕」嗎?她的回答很堅定:「年輕,難道是不能上台的阻力嗎?在我年輕時,就很渴望有人給我舞台。將心比心,我當然要在這時給他們被看見的機會。」在她眼中,兩個世代的表演者站上同一個舞台,不是競技,而是傳承與拉拔。
過去,問許芳宜最怕什麼,她會說最怕自己不能跳舞,但現在的她找到更自信與自在的感覺。「沒有什麼放不下的。」她輕柔地說著,然後閉上眼想像,當她有一天不跳舞了,反而會因為舞蹈而做更多的事情。甚至有一天,她會像偶像碧娜.鮑許(Pina Bausch,德國現代舞舞蹈家)一般,只是一個舉手、一個轉身,那樣真誠的姿態,都能化為人們眼中的翩翩之舞。
▲一有空,「許老師」就到偏鄉和大小朋友們一起造夢。
許芳宜
出生:1971年
現職:獨立舞者、製作人
學歷: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系
經歷:瑪莎.葛蘭姆舞團、雲門舞集首席舞者
成績:2007年獲國家文藝獎,有史以來最年輕得主
家庭:未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