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曲大師洪敬堯今年以《戀花》專輯拿下金曲獎最佳專輯製作人,製作這張紀念他父親——「寶島歌王」洪一峰的專輯時,他才發現,阿爸的音樂不但早就讓一家人的感情密不可分,而且這些音樂作品讓他醍醐灌頂般,重新發現到音樂的新面貌。
我對童年的印象,就是接受音樂軍事訓練。因為父親對音樂非常執著,讓他對下一代有很大的期望,我們家四個小孩,除了弟弟當時比較小,所以沒有被訓練,剩下的哥哥、姊姊和我,每天的固定行程就是發音訓練。三個小孩在鋼琴旁邊排排站,而且姿勢都有一定的要求,例如身體向前微傾幾度,嘴巴張開多少、下巴抬高多少、兩隻腳尖保持幾度,這些都有規定,爸爸會一直糾正到對為止。
而且即使父親不在,我們還是得站在鋼琴旁邊練習,沒辦法偷懶,因為爸爸把鋼琴的聲音錄在盤帶上,練習的時間到了,媽媽就會叫我們練唱。除非爸爸帶哥哥去作秀,或全家難得地一起出去玩,我才能休息一下。
小時苦練奠定音樂扎實基礎
回想起小時候那段時間,我就是很不快樂,別人都可以出去玩,我卻得在家裡一直練唱!當然長大以後,我才知道要感謝爸爸。他注重傳統,教我們類似聲樂的發音法,這種正確的訓練,讓我們唱歌不容易累也不會傷害到嗓子,奠定了扎實的基礎。
父母離異之後,我們小孩都和母親及外婆住在苗栗後龍,那段擺脫音樂的短暫時光,是我認為最快樂的日子。只是有一些親戚從日本帶黑膠唱片回來,聽到(榕樹下)的日文原曲,會有一點點心動,因為這是小時候爸爸教我唱過的歌,我的音樂細胞有一點點被喚起。不過也就僅止於此,我並沒有多接觸音樂,還是忘不了當年訓練的乏味、無趣。
一個偶然的機會下,一位傳教士發現哥哥彈琴和唱歌這麼棒,介紹他到台北讀淡江中學,我也跟著上淡江中學。讀中學時學古典鋼琴,發現到這像是一個新世界,再加上接觸到流行音樂,不必別人逼迫,我自己就會坐在鋼琴前彈個不停,一坐就是七、八個小時,練到晚上十點,像走火入魔一樣。其實我想這應該歸功於父親學前給我的啟蒙。之後跟著在西餐廳唱歌的哥哥全省到處跑,我才發現:我好喜歡音樂!我一定要走這條路!
對於父親,其實我當時覺得和他距離非常遙遠,甚至討厭爸爸,因為小時候不讓我出去玩,後來又很疏離,對他在心理上是心存抗拒的。但是媽媽心軟,會要我們去看看父親。記得我在南部當兵,而他正好在南部表演,就會利用放假的時間去看他,那時候覺得是聽媽媽的話,盡個當子女的義務。他看到我,眼神似乎有虧欠的感覺。那個眼神,讓我難忘。
洪一峰(前排中)全家福,長子洪榮宏(前排左)、次子洪敬堯(後排左)和三子洪榮良(後排右)都是音樂和演藝人員。
透過音樂串起一家人的感情
不過對爸爸的作品,我還是有一些抗拒、甚至有叛逆的想法。我不要聽他們的民謠,不要和爸爸一樣,我不要唱歌,我要玩樂團,要做幕後,就是要和他們不一樣!而且爸爸那麼有名,我怎麼唱也唱不過他,而且對他還是不太諒解,我要自己飛奔出去玩音樂!你們唱台語歌,我就要組西洋樂團!
退伍回來從事音樂製作,進唱片界編曲,我還會編到爸爸早期寫或唱的歌,例如庾澄慶找我幫他編(山頂的黑狗兄),我就顛覆傳統,編成大家都熟知的搖滾版本。有一次藝人康康遇到爸爸,問爸爸說:「你兒子把你的歌改成那樣,庾澄慶那樣唱,好聽嗎?」他笑著說:「那樣唱,是有點聽不清楚在唱什麼啦!」他說得很含蓄,但是他心裡應該是覺得驕傲的。
爸爸對很多事可以妥協,但是唯獨對音樂非常堅持。他說:「你可以做你喜歡的音樂,但如果要做,就要做到最頂尖。」後來他來找我幫他編一些曲子,會特地說「不要做太新,不能像齊秦或庾澄慶那種搖滾風。」不過我在整理他的音樂作品時,才赫然發現,他其實非常開放,不但不會抗拒一些新的嘗試,甚至還會引進許多新的、國外的元素。
就以(山頂的黑狗兄)為例,曲中的「優咧依」,其實融入瑞典的歌謠。我還看過他的照片,是在日本一個場所表演,後面有四位黑人替他合音,表示他也被西洋文化影響,在資訊不發達的那個年代,爸爸的創作算是很新潮,曲風豐富活潑,不斷嘗試改變。
除了製作《戀花》專輯,我們兄弟三人也正在拍父親的紀錄片《阿爸》,預定十月上映。我再一次回顧父親的作品時,發現他在那段期間的創作很有畫面,我去探究他為什麼會寫(舊情綿綿)?是否有異鄉戀?為何寫出(寶島曼波)?為了找答案,我試著去考慮他當時的心情、環境,透過詞曲,那些畫面歷歷在目。這個經驗,讓我不只在編曲,在創作詞曲上也有全新的突破。我竟然在父親過世之後, 才又從他的陳年作品中找到全新的自我,真正體會到歌的意境。音樂串起我們一家的感情,也是父親給我這一生最珍貴的禮物。
洪一峰的手繪稿,圖中人物是鄭日清,歌詞則是〈秋葉琴聲〉。
洪敬堯
出生:1967年
現職:知名音樂人,擅長編曲、詞曲創作等
經歷:曾得金曲獎最佳編曲人獎,和周杰倫、周華健、庾澄慶、張信哲等知名歌手都曾合作。
父親教我的事
你可以做你喜歡的音樂,但如果要做,就要做到最頂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