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明義是把村上春樹、卡爾維諾等文學大師引進台灣的幕後推手。在創立大塊文化之後,一出手便掀起《十倍速時代》、《八○/二○法則》風潮。這位備受尊敬的出版人,內心永遠以十八歲的衝動,探索未知,盡情享受生命賜予他的一切。
就拿前一陣子他寫的文章來說吧,他在中國時報發表一篇〈台北書展不能如此下去〉,明白而暢快陳述「台北國際書展的執行單位,不應以每年一次的方式來進行評選,更不該用一個沒有規則可言的方式來評選。」為此,他婉拒新聞局的邀請,擔任2005年國際書展執行單位的評選工作。為人所未為,是種痛快。
曾經,游泳是他的興趣。他在游泳池裡可以蛙式來回一兩個小時,偶爾換個仰泳,儘管是小兒麻痺,外加一副嚴重變形的脊椎,卻依舊水中遨遊。身子不受限,心靈也不受限,更是痛快。
玩樂方面,他真的是不輸人。十七年前他擔任《時報新聞周刊》總編輯時,是他帶頭在公司裡打電動; 每周末周刊一出爐,帶著一掛同事去 KTV 徹夜唱歌到天明,更是常有的事,幾首招牌歌聽得同事耳朵長繭,而且他有酒膽,不怕一醉。
他的精力旺盛,所以痛快玩樂,而且對人對己均乾脆。
不斷嘗試 樹立台灣出版的標竿
從以前到現在,他始終熱中於培養新銳作家,洽談國外版權,嗅覺聞得對了,立刻捷足先登,不拖泥帶水。
就連自己開的公司,他也取名叫「大塊文化」(聽起來有點土氣,又有點豪放)。郝明義取這個名,一是文謅謅地引用唐朝詩人李白《春夜宴桃李園序》的一句「大塊假我以文章」,二則是豪氣萬千地吆喝朋友與讀者,大家一起來「大塊吃肉,大口喝酒,大塊蛋糕,大把鮮花」。
前年,他成立了另一間出版社,名喚「大辣」,宗旨是「用一種輕鬆坦蕩的態度來談性愛」,而創社新書竟是一本大陸禁書《西藏慾經》,內容述及六十四種赤裸裸的性愛交歡技巧,消費大眾被辣得痛快,佛學界則是辣得頭皮發麻。
名作家小野,跟郝明義並不熟識,一談到這位出版界名人,他脫口而出說:「我很崇拜他,他是台灣出版的標竿,不斷嘗試各種可能性,並在品牌和書種上帶領市場。」
不過,郝明義本人不太喜歡「痛快」這個字眼。「不要用這個字眼好嗎?我現在早就歌也不唱了,酒也不喝了,電動也不打了。還是講我最喜歡的事吧!那就是做出版。」
珍惜朋友 重情出於感恩
除了痛快,他也是重感情的人。再婚的他,仍然周周和前妻以及前妻的先生聚會,始終維持良好的關係;前妻寫的好書,他也不吝出版。如今大塊中的許多職員,則是當年時報出版的舊同事。譬如大辣總編輯黃健和,便曾擔任過時報編輯部的漫畫主編,黃健和說:「我們先後離開時報,一直都有聯絡。」
不可思議的是,他出社會的第一份工作,是為了讓一位青梅竹馬的韓國同鄉有工作,特地設立一間公司。因為這個女孩的婚期不確定,緊急需要有一個暫時的工作,他便和另外兩個朋友開設「蓋亞」貿易公司,他當總經理,後來那個女孩出
國結婚,而他的公司也倒掉了,欠了一屁股的債,但是郝明義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很溫暖。
另外,當他聽到身心障礙人士就業率偏低,觀念消極,意外之餘,便決定盡一份心力,在廣青文教基金會擔任「開智窗讀書會」的志工。廣青文教基金會執行長李燕說:「一開始,我不知道他能做多久,可能頂多三個月吧,沒想到他持續了兩年多,他對承諾很重視,再忙也會盡量撥出時間服務。」
重情,大多是出於感恩。郝明義笑著說:「青少年時期我在韓國個性形塑的過程中,朋友對我的影響很大,我非常幸運,他們從來沒有一個在行動或言詞上欺負過我,他們總是把我當成身體沒有障礙的人跟我相處,每個青少年應該去的健康活動,比如划船、登山,一次也沒少帶我去。即使是該去的不良場所如酒吧,也沒少帶我去,所以我對朋友非常珍惜。」
失敗摸索 蓄積更高的能量
別人看到今天郝明義的成功,事實上,他也曾在出版這條路顛簸幾番。早年,他主編過《Family Circle》中文版, 卻因為台灣人還不太重視生活品味而收起來;他進入時報系,第一個工作是擔任綜合性政經雜誌《時報新聞周刊》的總編輯,因為解嚴後完成階段性任務而停刊;爾後,他在時報出版公司擔任總編輯兼總經理時,也辦過《 High 》漫畫雜誌,叫好未叫座之下,也終告結束。這一切的收放之間,累積了他更清楚的拿捏分寸,更高的前進能量。
郝明義位於南京東路的辦公室裡,桌上地下,一落一落的書堆,簡體字、韓文、英文、西文都有,類型也雜,頭髮花白的郝明義說:「我的出版理念是讓書本身去講話,譬如說出《潛水鐘與蝴蝶》時,作者沒有去世,沒有引起任何話題,我一聽說他是用眼睛眨來眨去寫一本書,很快就決定要出這本書,因為世界上再沒有其他人能用這個方式寫書,這個事情本身的價值已經值得我出版,我沒考慮這個產品會賣多少本。」
《西藏慾經》和《我的心遺留在愛情海》也是這樣「聽說」而出版的,卻沒料到市場反應竟是「擦槍走火的好」。
談到出版,郝明義露著一絲神祕的笑容說:「出版有時候就是莫名其妙。沒有任何一個行業做年度預算時,會計畫今年打算推出多少賠錢的產品。然而一家出版公司到達一定的經濟規模之後,就會想在賺錢之後推出幾本賠錢的書,一些有社會意義與文化價值,卻賣不動的賠錢貨,這是不能用其他的產業規則來解釋的。」
那麼,有沒有選錯書的經驗呢?「那太多了。」郝明義輕描淡寫地說,這時他早已坐在沙發上變換了好幾種坐姿,重心一會兒放左,一會兒放右。心細的人會發現,桌面上的筆筒內,插了十來支毛筆,大中小楷都有,一方硯台上斜放毛筆,墨跡方乾,他說電腦打多了,寫個毛筆也別有一番樂趣。
超越自己 保持永遠的新鮮感
郝明義承認他的血液裡,天生帶有突破現狀的基因,「我做過雜誌,也做過書,後來不再做雜誌,原因和我的個性有關。對我來說,雜誌是動中見靜的出版,書卻是靜中見動的出版。」郝明義解釋說,雜誌雖然迅速反映新聞的「動」態,記者每天機「動」性採訪,但是整本雜誌呈現的風格卻是固定的,需要長期貫穿而不變的理念,讓讀者清楚知道這是什麼樣的一本雜誌。所以是動中見靜。
「書卻不是,雖然編輯大部分時間是埋頭在桌前,看稿改稿,與文字搏鬥,表面上看起來靜態,但是每本書的生命都不一樣,大塊每年出版六十本書,每一本的個性都不同,這本是商業書,下本圖像,再下本是小說或勵志,即使是同一個作者,上一本和下一本也大不相同。」他頓了一下說:「這是非常動的感覺,做雜誌最令人興奮的只有創刊號,做書卻像是永遠在做創刊號。」
就像黃健和形容他是兼具霸氣與雄心的人,而且對書籍「食量奇佳」的好奇寶寶,對各種面向的書都能保持高度興趣。每遇到一個人、一件事,他都有辦法自動轉換成出書的可能。
郝明義很努力地在每一個階段找出與以往風格不同的路線。 「九○年代在時報推出 NEXT 系列,想做的是溝通台灣和世界在時空上的差距,九六年在商務推出OPEN 系列, 讓傳統與現代並列而翔,希望把商務傳統色彩濃厚的舊東西用新的想法做出來。 之後創立大塊,先做 TOUCH 系列,想的是如何讓有限的出版品發出該有的亮度。現在做《網路與書》,則是要聯繫一個個知識主題的橫剖面和縱切面。」這位不斷對讀者丟出新鮮東西的出版人說:「不敢說超越自己,但起碼要不同於過去。」
世事洗鍊 參透福禍相依的哲理
經過世事的洗鍊,郝明義的痛快重情,逐漸摻入了老莊及佛家哲理的體會。郝明義坐在沙發上欠了欠腳,把腳翹得更有型,「我很相信,愈來愈相信老子所講的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當你覺得一件事很成功時,那個成功裡面一定隱藏著很討厭的失敗種子,沒有任何例外。同樣亦然,再怎麼倒楣,其中也隱藏著成功的契機,也沒有任何例外。」
身體上的障礙就是福禍相依最好的例證,「如果不是因為小兒麻痺,我覺得現在的我應該會變成好勇鬥狠的人,幸好輪椅將我的狂野個性束縛住,不然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呢?」
再像一九九六年,他離開做了八年的時報出版,意外由於這次的挫折,他開始真正了解一度被他輕視的父親。他的父親早年做貿易致富,但因為誤信友人,被捲款潛逃而破產,他質疑父親為何不力圖重回商場,反而後來當起公務員,每天晚上因為算帳一毛不差而心滿意足?他在《工作 DNA 》中說: 「我感覺到他好像笑呵呵地就站在我面前,拍拍我的肩膀,說:『嘿,小子,沒關係,來,給我看看你四十歲碰到一個打擊怎麼應對吧。』」
半年後,他在朋友的支持下創立了大塊。
「冥冥中,上天有祂的安排,年紀漸漸增長,你就會知道人生的每一步,都有別人的幫忙,你就不得不感謝,不得不念舊。當時從正面拉你一把的人是在幫你,甚至在後面踢你一腳的人也是在幫你,幫你破除原地不動的慣性。所以碰到失敗,不要太沮喪,不要感慨為什麼命運會這樣安排。要是幸逢成功,也不要狂喜。」
郝明義說:「現在我雖然已經進入『視茫茫,髮蒼蒼,且齒牙動搖』的年紀,我
的內心還是覺得自己仍是那個高中剛畢業,十八歲的小男孩,總是想著還有很多
好玩的事,值得去嘗試。總是想探知未知的衝動,一點也沒有減少。」
郝明義小檔案
出生:1956年,韓國釜山市
學歷:台大商學系國際貿易組
經歷:長橋出版社特約翻譯、中國生產力中心《生產力月刊》總編輯、時報出版
公司總經理、台灣商務印書館總經理兼總編輯
現職:大塊文化出版董事長, 大辣出版董事長,網路與書( Net and Books )
公司發行人
著作:《工作DNA》
家庭:已婚,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