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妳還好嗎?」小丹拉開紗門走了出來,一臉擔心地問。
早春的澳洲,氣溫乍暖還寒,小丹這兩天又生病了。
趁中午我的工作告一段落之際,走到後院的木階上坐下發呆。
「嗯?我沒事呀!你怎麼會這麼問?」對小丹突如其來之舉,我驚訝地說。
「妳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
小丹一邊說著,一邊輕輕到我身邊坐下,默默地環抱起我的手臂。
確實過去三周以來,我的心似乎還遺落在台灣……回到澳洲,面對風光明媚的自然美景與清新的空氣,我的心卻恍若被山雨欲來前的煩悶層層壟罩,提不起勁。
原來有些失落再怎麼努力隱藏,一來到孩子澄澈的眼前,便無所遁形。
然而面對小丹敏銳的觀察與出我意料的關心,我仍舊感覺心頭一暖。我將鼻子埋進兒子混合著奶香與汗臭的頭髮裡,咕噥道:「哎呀……我看起來不開心嗎?謝謝你的關心。」
眼前這個五歲半的孩子,自我去了一趟台灣回來,除了變得更成熟講理,更不時會在我身旁親暱卻又內斂地說道:「媽媽,我好愛妳。」
眼前的天使曾是可怕的惡魔
其實,小丹在四歲前惡魔的時光多過天使,讓我,非,常,挫折──除了因為年幼不曉得如何表達用語言表達情感,也可能加上是雙語的孩子,溝通上多了一層障礙,無論在家或在外都曾狀況連連:
有一次去幼兒園接小丹下課,當時他大概才三歲,老師突然先將我帶到一旁談話:「我必須讓妳知道小丹這幾天的行為:不知道為什麼,他不由分說地朝幾個孩子打了過去,別人沒擋到他,也沒搶他的玩具。我希望妳能稍微注意一下。」當下一聽,我覺得非常自責。
後來仔細回想才發現,那兩週小丹的行為上的改變,不是因為他覺得欺負別的孩子好玩,而是因為那兩週浴室在整修,我每天必須帶著他和Lara早出晚歸──對幼兒而言,規律的作息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不難想見,那兩週的環境巨大變化對小丹的身心帶來多大的影響,但他不知道如何表達這種變化帶來的挫折,於是只好藉由最直接的行為表現出來。
不說就直接推、打、搶、咬的情形,也屢次發生在公園裡,幾位大孩子曾來告狀小丹的蠻橫行為,讓老丹氣到不行,我也好一陣子不敢帶小丹外出。
在家,小丹比較熟悉的語言是中文,卻導致和不諳中文的爸爸有過多次誤會。例如:某次父子在玩摔角遊戲,過程中小丹的情緒明顯被過度激發,從一開始的興奮漸漸轉成痛苦,但期間老丹卻沒發現變化而未能即時暫停,加上孩子無法用英文表達不開心,結果當時三歲的小丹便失手朝爸爸臉上打了過去。老丹震驚之餘,也立刻大吼一聲,動手打了小丹包了尿布的屁股。
「你居然敢打爸爸?!那我也讓你嚐嚐被揍的滋味,這樣看你還敢不敢打。」老丹怒不可遏,我在一旁則看傻了眼。
「你怎麼能打小孩?再怎麼樣你都不能打!」我嚇得一個箭步擋到了老丹和孩子面前。
小丹像被誤觸的警鈴,頓時哭聲大作,而且比平時的傷心還難以安撫。這頓哭泣,後來在我的懷裡仍持續了好一陣子,我在孩子止不住的哭聲與空洞的眼神中看見──爸爸如雷的努吼與突如其來的打屁股為心靈上帶來的衝擊與痛楚。
事後,我告訴老丹自己當天看父子在玩的過程,無奈地說:「我知道小丹失手打了你,但他不是不尊敬你,而是因為他無法表達內心(被過度激發)的痛苦。而若你打他,他不會知道錯在哪裡,只會知道:『原來我不爽就能行使暴力。』」
過來人的後悔血淚
我接著與老丹分享一位前輩朋友與我分享的親身經驗。當時我還沒生孩子,但對於前輩如何教養孩子很好奇。談話間,上一秒開心談育兒的前輩,下一秒突然神色黯然,幽幽地對我告誡:「有件事妳一定要記得:以後有了孩子,千萬不要打。」
「哦?」
「我以前認為,打是天經地義,小孩做錯事,用打的最快。直到後來我才發現,當時已經五、六歲孩子對打已經麻木了……但那不是最可怕的。
更可怕的是,有一天我發現孩子開始會仿效我打人,甚至還會在我下班前把家門鎖起來,一臉嫌惡地跟他媽媽說:『我不要讓XXX(爸爸的名字)進來。』
「所以,妳若想要有好的親子關係,孩子真的打,不,得。用說的效果慢,但它才是長久之計。」他給我一計苦笑,裡頭參雜著對孩子深深的歉疚與懊悔。
時光快轉十年,每當我遇到小丹調皮搗蛋,讓我失去理智想開扁之際,前輩的話就會像孫悟空的緊箍咒浮上心頭,讓我臨崖勒馬,明白再生氣,也絕不能動手打孩子。
大概也是因為我分享了前輩這一番經驗談,讓從小沒有父親,但一直想與孩子建立親密關係的老丹重新審視自己管教孩子的方式。
不打孩子不代表沒有管教
因著小丹四歲前猶如小怪獸的行為,我花了許多時間陪他描述每個氣憤背後隱藏的情緒,例如:「你現在在對媽媽生氣,是因為我不給你吃餅乾對嗎?你是不是覺得明明感覺肚子好餓好餓,但為什麼不能吃?這種感覺有一點委屈。」同時,我也逐漸發現小丹的高敏感特質,於此特別留意不要給他太多的環境刺激。
還有許多次,小丹在氣頭上憤怒地想要打我,但我必須強忍也想開揍的心情,堅決地告訴他:「生氣可以,但動手不行」,接著再花上多一倍時間陪他等怒氣退去。
有時我覺得自己撐不下去,質疑「好好說」真的有用嗎?乾脆用打的吧?
但接著我的腦海裡跑出了一個童年畫面:我小時候因為起床氣,結果被奶奶用衣架狠狠打了一頓。皮肉上的疼痛會走,但心中的困惑與憤怒卻會久留:如果妳愛我,為什麼要打我?是不是我不夠好?
所以,打絕不會是愛的表現──打,孩子理解到的充其量是大人憤怒的宣洩,與對自我價值的貶低。
我只想感謝過去的自己,盛怒下仍願意相信孩子行為背後都有純真的動機──想要被理解,想要被看見,想要被愛,而強忍不開竹筍炒肉絲的宴席。
否則,我又怎能在今日失落的時候,有幸得到那個曾經難搞的孩子,如今敏銳而真誠的關心呢?
作者簡介_吉爾家
Lisa,生於台灣八零後。 現與老公,女兒Lara,兒子小丹住在澳洲布里斯本。 以文字描寫一家人在澳洲的生活樣貌;記錄外籍配偶的婚姻心路歷程;並分享雙語育兒上的酸甜苦辣。
本文經作者授權轉載,原文出處:用打來管教孩子,最可怕的不是他會麻木,而是某天開始,他將如此對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