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昭偉曾為營造公司工程師，因患有重度自閉的兒子蔡傑受困於嚴重的情緒障礙，引起家人間的對立、紛爭、婆媳問題，家庭瀕臨破碎。歷經許多掙扎後，決定辭去工作，一肩扛起教育責任，專心致力研究自閉症。
在每天24小時的實務教育經驗下，蔡傑爸由外行人歷練為治療師、特教老師、社工們眼中的專家，並且在多方鼓勵下，將個人教育自閉兒的心路歷程，透過部落格與社會大眾分享。本身即有輕微語言障礙的蔡傑爸，一路以來勉力與兒子的各個特教老師及社工溝通，再加上自己的成長過程為口吃所苦，遭受過許多嘲笑與排擠，深深理解兒子未來面對同儕互動的困境，一個與人溝通困難的父親要如何協助孩子克服互動障礙？
在網路上看過一則笑話是這樣的：兒子有一天考試回家，拿了兩張考卷要給父親簽名，一張國語、一張數學。兒子很緊張，因為國語只考了2分，數學則是0分。誰知爸爸看了，只是拍拍兒子的肩膀，對著兒子說了一句話：「你的文科比較強喔！」
一般人看到這個故事，大概只會覺得這老爸還真看得開，兒子考這種難看至極的分數，他還能給出這種「正向思考」的評語，這對父子也太滑稽了。但如果這個故事是真實發生在自己跟孩子身上時，我想應該是沒有幾個作爸爸的可以一笑置之。人生就是這樣，事情發生在別人家裡是滑稽的笑話；但發生在自己家裡，可能就是痛苦的悲劇了。
像這樣的分數對話，還真的曾經發生在我們家裡。
有一回，蔡傑拿著考卷回來給我簽名，我簽完之後，馬上轉頭跟傑媽說了一句：「蔡傑今天考得不錯喔，他考了94分耶！」
太太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又驚又喜地走過來，看她的表情，簡直感動得眼眶泛淚：「真的嗎？蔡傑……他……他終於辦到了？」正當她打算要上前去擁抱蔡傑的時候，我又補了一句：「94分是這一次段考5科加起來的總分。」
太太一聽，立刻笑彎了腰：「你幹嘛不一次說完啦！」絲毫沒有期望落空的沮喪，反而恍然大悟大笑說：「對啦，這才是他的實力啦！」是的，我們就是那種拿著孩子奇慘無比的成績單，還能真心笑出來的家長。
真不是塊讀書的料
5科加起來94分，平均一科還不到20分，面對孩子這樣的分數，我們沒有任何一句責備，只是勉勵孩子下次可以再努力一點。
一般人說誰誰誰「不是塊讀書的料」，其實被說的那個對象未必真的不是那塊料，一定比例恐怕還是不願或不夠努力，只要多付出一點，通常都還有相當大的進步空間；但是我們家蔡傑，卻真的徹頭徹尾不是塊讀書的料，跟努不努力一點關係也沒有。
在學業上，我們非但沒有不夠努力，事實上，我們可能比絕大多數學生都還要努力，但是孩子先天資賦有其限制，就算千百分耕耘也未必能換回一分收穫。
我曾經嘗試過花加倍時間鞭策孩子的學業，這樣也許可以讓蔡傑的分數再稍稍進步「一點點」，而最極限也就只有這麼「一點點」。每次為了那微不足道的「一點點」進步分數，我們要付出的代價卻十分慘重，對我們父子來說，每一次考試都像一場絕望的戰爭，過程中，他的笑容消失了，而我又何嘗快樂？為了拉抬他「一點點」的學業成績，我們父子可說是兩敗俱傷，這真的值得嗎？
我從不敢奢望孩子成績優秀，但我必須坦言，有那麼一段時間，我也曾受到世俗的價值影響，希望蔡傑能夠考到稍微像樣一點的分數，但後來我想通了，蔡傑就是這麼特別，我們並不適合走普通人走的路線，既然我們在課業成績上無法取得任何優勢，我們只能另闢一條能幫助蔡傑，又能讓他從中獲得樂趣與成就感的路線。
在經過無數次磕磕碰碰的嘗試與摸索之後，我們終於確立了這條路，那就是：持續不間斷的運動。
沒有掌聲，我們為自己鼓掌
我訓練蔡傑從事各樣運動的原因，也不是因為蔡傑在體育上特別傑出，因此想把他培養成體育選手。我們的想法極其單純，只是因為體育活動是蔡傑喜歡做、願意做，而且會因為練習就產生明顯進步，從中找到成就感的事。
很多有特定天賦的人，他們成長的路徑多半是因為在某方面能力比別人強，因此獲得外界的肯定，形成正向循環，讓自己更有興趣去練習相關技巧，更突出一點的人，甚至有機會去參加各種比賽，角逐獎項，在這些誘因激勵下，更加努力練習，精益求精。
但，蔡傑完全不是這樣。
很多人都知道蔡傑對很多體育項目很拿手，他會騎獨輪車、溜直排輪，游泳也游得不錯，那是因為他從小表現出眾，周遭眾人給予掌聲，基於這種成就感，他才用心練習嗎？又或者是因為他常常參加比賽，名列前茅甚至拿過冠軍，所以才會這麼自律地砥礪自己嗎？沒有！從來沒有！一次也沒有！事實上，蔡傑過去這15年來的人生，從來沒有機會參加任何比賽，他是特殊兒，根本就輪不到他代表團體出賽。蔡傑的成就感，單純來自做這些事情時的快樂。
他從小學獨輪車，每次練習，臉上就會自然而然浮現開心的笑容，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這孩子有多享受這件事。儘管在練習的過程中，經常受傷跌倒，腿上布滿大大小小、或新或舊的傷痕，但那從未減損孩子對騎獨輪車的喜愛。
我很喜歡看到孩子這樣的笑容和那充滿自信的眼神，就算過程中可能會傷痕累累；就算沒有機會參賽、沒有拿過獎牌；就算從來沒有絲毫來自世俗的肯定，我們還是願意像一個真正的選手一般，日日不輟地勤勉練習，這難道不就是所謂的「熱情」嗎？
比起在進步幅度極其有限的分數中苦苦掙扎，讓孩子投入一件他真正有熱情、願意不畏辛苦持續去做的事情，不是更值得嗎？
而這才是屬於我們自己的路。
作者簡介/蔡昭偉（蔡傑爸）
自從得知蔡傑是個自閉兒以後，蔡傑爸就立下志向，期盼自己能做一個自閉症的傳教士，讓全世界每一個人都願意來瞭解什麼是自閉症。
文字整理／李翠卿
臺大政治系畢，政大新研所肄，現為文字工作者。
本文摘自時報出版的《是時候，放手讓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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