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北一女家長會蔡武恭會長傳了一個高一帶動唱比賽的影片給我，我一看眼眶就熱起來。
那是一年禮班的表演，音樂響起之前，有個女生扶著同學跑出來站在定位，同學雙手往前伸好像在測量或是防護，但腳步並不遲疑，她面向觀眾的雙眼像全世界最深的湖，極度平靜。
會長說，這是北一女有史以來第一位全盲學生，她叫林立翧。
Justin Bieber〈Stay〉前奏一響，立翧跟其他同學整齊一致地用力踏出第一個舞步，接下來不管是跳躍、擺手、轉身全都做得充滿節奏感又到位，中間需要換位置時，旁邊的同學衝過來帶她，接著大家又一起又喊又跳的，後來才知道，那口號還是立翧幫忙想的：
「七彩的夢想是青春最好禮物，一起前行，驕傲自信！青春年華，盡情揮灑！」
雖然偶而會有左右邊跟別人不一樣，或是沒辦法一直對準正前方，但女孩的表演全程沒中斷、沒猶豫，一樣充滿活力，一樣青春洋溢。退場時女孩們尖叫著快速跑向場邊，立翧也被同學牽著以我真的會擔心的高速衝刺，後來訪問時問她怕不怕，難道不會不小心撞到東西嗎？
她看著我的方向，堅定地說，「不會，因為我信任我的同學。」
立翧的爸媽視力正常，但生下的老大立翔與老三立翧不知為何都是視障小孩，林家所屬教會的牧師說，「他們只擔憂愁苦一天而已，之後就樂觀面對。」
立翧爸爸告訴我，「教會對我們很好，說這些孩子不只是我們的孩子，也是教會的孩子，聽到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後來他們真的是在教會陪伴下長大的。」
立翧國中畢業後本來申請安置鑑定，希望以此進入北一女就學，但鑑定結果不如預期，於是她跟大家一樣參加會考，並以優異的成績考進第一志願。
對於校方來說，一位全盲學生的入學也是極大挑戰，不但特教老師認真研究了教學方案，更與班上導師做充份溝通，入學前由母親帶著立翧進校熟悉整個環境，教育局也出資聘請視障生助理員幫助學習事宜。
約好採訪那天，特教老師吳老師，班導嬿卉老師，助理員慧萍老師，還有立翧班上兩位同學嘉岑跟芮珊都出席一起聊天，同學們說，第一次知道立翧是在線上班會時，「一開始老師是用訊息點名，我們發現只有一個同學沒有回應，後來改用語音，立翧就回答了，老師有跟大家說明她的情況。」
芮珊回憶國小有教過如何陪伴盲人行走，因此第一次與立翧見面比較沒有不知所措的感覺，「結果是她很主動來勾住我的手臂，除了需要指引一些轉彎或避開障礙物外，立翧其實行動自如，上廁所也可以自己去，然後她上課有用一個點字的顯示器，會快速浮出點字來，超酷的。」
大家都說立翧出乎預料的開朗活潑，每次一進資源教室就一路逗得每位老師哈哈大笑，在班上也是從一開學就努力記住大家的名字，還特地印了點字版的名條貼在每個人的桌上，「這樣我一摸就知道這個桌子的主人名字叫什麼。」
「妳覺得北一女的老師跟同學好不好？」我問立翧。
「不是好。」她回答。
「那是什麼？」
「是超級無敵好！」
放榜那天她知道自己考上了，心裡有些惶恐，她跟媽媽說，「這是我不配得的，我沒有那麼好，神真的愛我。」
於是暗下決心，同學能做的她也要做到，不管念書、考試、比賽、唱歌、跳舞、運動，都要跟得上，要跟班上大家一起爭取榮譽，而她的態度也得到所有人的正面回應。
嘉岑說，「我們從來不用等她，反而是她常常要在旁邊等我們，像跳帶動唱，我們學會再去教立翧，她記下動作後會反覆練習。」
林媽媽笑道，「為了這個表演，她在學校練，回家也練，做功課的休息時間還在練，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參加這麼大型的舞蹈比賽，那天在現場看她跳，真的非常感動。」
表演完畢，在一年級二十幾個班級中，禮班拿到了佳作及團體精神獎，北一女評審團也增設了一個最佳表演獎給林立翧，當慧萍老師帶著立翧走到台前舉手謝謝大家時，全場都起立為她歡呼。
除了認真念書、參與班上活動，立翧連微課程上的合唱團也非常積極參與，前陣子老師問有沒有人自願當指揮，她很快舉手，老師很訝異，但溝通後知道這小孩真的想做，便手把手地教她指揮的技巧。
平常還有專業的游泳訓練，每天早上五點半就下水，歷來已經得到許多獎牌的她，接下來的目標是三月的會長盃及四月的全國身心障礙游泳比賽。
社團是英語研究社，一口流利的英語令人難以置信地發音漂亮，芮珊說立翧連第二外國語的日文也一學就非常厲害，爸爸認為女兒應該是有語言方面的天份。
「那平常妳做些什麼休閒活動呢？」
「我喜歡寫作、唱詩歌跟編辮子。」
旁邊同學馬上說對對對，她每天來上學頭髮都編得很漂亮。
林媽媽記得女兒小時候最喜歡的繪本是《你很特別》，裡面描述一群小木頭人喜歡給彼此貼標籤，其中一個木頭人總是拿到灰點點，心情很沮喪，但創造這些木頭人的木匠告訴他，「你很特別，你是我創造的，我從不失誤。」說也奇怪，當木頭人把這話收進心裡，不再在乎別人對他的評價，身上的標籤就自動一一脫落了。
「我相信在神的面前，我也是個特別的人。」立翧說。
在一連串驚嘆後，趕快請教林爸爸，「你們是怎麼教小孩的，為什麼她可以同時專注在這麼多事情上？」
他笑了，「應該是因為眼睛看不見，省去了許多其他小孩玩電動跟上網的時間吧。」
這真是醍醐灌頂，回家趕快跟兒子女兒分享這個心得。
他們聽完之後看著我，「是很激勵人心沒錯，但媽，妳現在一直盯著我們的眼睛是在想什麼？」
「嗯…。」
作者簡介_王蘭芬
曾任職報社，著有《圖書館的女孩》、《寂寞殺死一頭恐龍》等小說。
最新散文集為《沒有人認識我的同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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