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人力銀行與《遠見》曾經合作調查台灣「公私立碩士起薪Top5」，結果不論理工或商管，都由陽明交大、清大兩校奪冠。不過，這份報告引發不少討論，其中來自台大的教授反應最激烈，強力抨擊這種以薪資來論斷學校與科系的評比。
的確，拿各校碩士生薪資來評比，看法見仁見智。
首先，從企業用人的薪資條件來看，此份調查是以「月薪」中位數來分析，但很多企業是以「年薪」招募人才，在計算基礎上，可能會忽略薪資以外的其他條件。
其次，根據調查結果，陽明交大資訊碩士生的薪資是58K，台大碩士生則是55K，也不過就差3K，對於未來三十年或更長的職場生涯來說，這不過就是一份起薪而已。人生際遇那麼長、挑戰那麼多，的確沒必要太看重這一點點的起薪差距。
何況，只把眼光放在國內大學、只比較各校的碩士生起薪數字，就有如在一群矮個子中比誰比較高，什麼沒什麼意思。台灣的碩士生起薪其實都很低，和國外的大學比較，只能說像拿業餘和職業選手比較。
如今台灣的大學面臨的是更嚴厲的挑戰。在長期教育體制僵化下，台灣的大學進步很有限，但企業的進展飛快，已經出現明顯的產學落差。
我不由得要想起2021年底，台灣舉辦李國鼎紀念論壇，我聽到半導體產業界及學界兩位重量級領袖的對話，至今依然印象深刻。
當時，提問人是擔任過工研院、資策會及清大科管學院等單位的院長及董事長史欽泰，回答人是台積電董事長劉德音。
史欽泰說，他在美國求學時，暑假期間教授會介紹學生去東岸很著名的研究實驗室當實習生，那段時間的經驗對他日後的學習及工作有很大幫助。在半導體界，英特爾每年暑假也會大規模招募實習生，人數高達七、八百位。史欽泰覺得很好奇，為什麼台灣科技公司如台積電，卻很少招收實習生？
針對這個問題，劉德音說根據他的觀察，台灣的博士班學生通常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研究題目，大部分都由教授指定，但以他在國外大學讀博士的經驗，學生都要自己想題目，想完題目再去找教授，教授若說不行，就要回去再想，一直到教授點頭同意為止。
劉德音說，除了博士生的研究素質不夠外，他也感覺台灣的教授比較像公務員，薪水也很低，不像香港、新加坡教授薪水是台灣的兩、三倍，這對人才的培養會造成明顯的衝擊。
劉德音這番話翻譯成白話文，就是：「學校的研究水準那麼低，怎麼能怪台積電不收實習生？」我看到當天坐在台下幾位教授一臉尷尬，應該心理都受了傷吧!
不只劉德音這樣回答。另一位與談人、日月光執行長吳田玉，也舉了一個親身實例。他說，日月光積極投入自動化工廠，花了十幾年搜集各種資料，並自行發展半導體異質整合相關的演算法，但還是覺得不夠好，希望從外部找專家來幫忙。
吳田玉說，他們在國內接觸了很多教授，發現都找不到適合的人選，於是就到海外去找，發現有一位傑出的演算法教授，並透過成大半導體學院聘請他來，同時也把他指導的幾個優秀學生都找來，與日月光研發人員互動，最後解決了困擾許久的難題。
台積電與日月光都是目前全球晶圓代工及封裝測試業的第一名，如今已沒有要追趕的對手，而是要面對各種前無古人的創新挑戰。我相信這兩位業界領袖講的都是實話，因為台灣企業已經走到世界的最前端，但台灣的大學腳步還沒有跟上，這才是問題的核心。
台積電近幾年非常重視與大學的合作，包括國際頂尖的大學如東京大學、MIT、史丹佛等，只要是有潛力有前景的研究成果，我相信台積電、日月光都不會拒絕。重點是，那我們台灣自己的大學呢？能拿出什麼成果和產業界合作？
記得幾年前，台大化學系曾經討論是否要取消碩士班，原因是發現碩士班畢業生都去台積電上班，台大化學系不想「幫台積電訓練操作員」，而且學生去台積電工作之後，往往繼續深造念博士的意願降低，對長期的學術研究很不利。
當然，台大化學系最後並沒有如此做，至今還是繼續招收碩士班，許多碩士生畢業後，依然繼續加入台積電等半導體或其他電子公司，整個趨勢看起來並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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輝達執行長黃仁勲曾經說，摩爾定律已經失靈，晶片價格不會再那麼便宜了，因為高階製程的投資金額實在太大。但是，半導體製程技術的創新還是會繼續下去，目前製程技術的發展極限，大家普遍認為是0.5奈米。也就是說，如果還要再發展到0.5奈米，以2023年台積電量產3奈米，接下來還有2奈米、1奈米及0.5奈米，以過去一代的研發至少要耗時兩至三年，未來難度只會更高，說不定研發時間要拉得更長，台積電至少還有十至二十年的挑戰等在前方，亟待各方優秀人才一起合作完成。
這些都是極端困難的挑戰，因為前無古人，沒有參考值，台積電必需獨自探險面對考驗，也亟需國內大學提供更多的人才及研究資源。我認為台灣的大學也都有共同的挑戰，那就是：別再分什麼台大、政大或陽明交大、清大，大家都有重要的使命，當台灣企業挑戰極限，學術界可以拿什麼跟產業界合作？
因此，如果我是台大化學系的系主任，我不會去想要不要停招碩士班，更不必去質疑為什麼我們培養的碩士生「只能」去台積電上班？我會改變態度，積極與台積電等產業界交流，了解他們接下來想做什麼事？需要突破那些技術、材料等瓶頸？擺在前面的是哪些障礙？然後再好好想想，台大化學系可以做什麼？教授的研究，未來可以貢獻哪些價值，與企業一起接受世界的考驗？
如果全台灣的大學都能夠這樣主動積極地去迎戰，可以找到使命與方向感，培養出更多讓產業界驚豔的人才與研究計畫，我相信劉德音、吳田玉等業界領袖，應該也會對台灣的大學有些改觀吧！
作者簡介_林宏文
主跑科技、生技產業多年，曾任《今周刊》副總編輯、《經濟日報》科技記者，長期關注產業發展、投資趨勢、公司治理以及國家競爭力等議題。目前為FM96.7環宇電台主持人、《今周刊》、《數位時代》、《鍶科技》、《CIO IT經理人》媒體專欄作家，著有《競爭力的探求》、《管理的樂章》、《惠普人才學》、《商業大鱷SAMSUNG》等書。並擔任東哥遊艇、太康精密、鑽石生技獨立董事、財團法人鼎勳電機教育基金會董事長、財團法人聯合醫學基金會董事、醫電數位轉型公司監察人、喬美國際董事、智璞科技董事。
本文節錄自作者新書《晶片島上的光芒：台積電、半導體與晶片戰，我的30年採訪筆記》，由早安財經獨家授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