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歲出道後,她試著快速長大,努力融入成人世界;卻因為不敢表達意願、無力走出舒適圈而徬徨不安。
直到接觸戲劇,她才體會自我價值不只來自他人肯定,進而逐漸找回工作與人生的主導權。
20多年後,孫淑媚還清晰記得那場綜藝節目錄影,當時只是高中生的她,與其他來賓輪流站上蹺蹺板,一邊努力維持平衡、一邊嘗試用嘴接住迎面飛來的麻糬。一次兩次失敗、臉上沾滿白粉,是預期中的娛樂效果;但連續錄了1小時,只剩她仍無法完成任務,場面可就不怎麼有趣了。眼看進度嚴重落後,主持人終於忍不住開罵:「妳到底在搞什麼!」
「我當下覺得好沮喪,我就是沒運動神經⋯⋯,但又覺得這是工作,必須完成它,事後也只向宣傳說:『以後能不能少一點這種(節目)』,不敢說不要。」
回憶著往事的孫淑媚,就快滿41歲了,她發過21張唱片、拿過金曲獎最佳台語女演唱人獎,是演藝圈公認的台語天后;但眼前的她,說起話來輕聲細語、雙手不時交握,彷彿還是當年那怯生生的少女,感受不到一絲明星氣場。
「我對自己是沒自信的⋯⋯,覺得我一直都不是最被注目的焦點,所以大家不太會討論我,我會覺得自己條件不夠好,一定要加倍努力,做到讓別人認可。」她從容解釋自己從沒有身為「天后」的安全感,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心態,對於工作上的一切要求,即使是沒興趣且不擅長的綜藝遊戲,都會逼迫自己做到無可挑剔,目的就只是不想聽到任何人說她「不夠好」。
孫淑媚的前半生,就是持續不斷努力爭取外界認可;但這段人生經歷,在她內心深處埋下許多隱而不顯的傷痕,成年後才慢慢察覺,開始探索自我療癒的路徑。
不再無底限迎合 26歲迎來經濟自主
1995年,她年僅14歲,就在電視歌唱比賽中,創下連續衛冕20周的空前紀錄,因此進軍歌壇。但很少人知道,在那連續20周比賽中,驅動她的並不是過關斬將的成就感,而是不能讓家人失望的責任,「我對比賽這件事沒什麼想法,是最後幾周不希望特地來台北的親戚朋友看到我沒過關,才慢慢有了一些壓力。」
其實,不只比賽,就連唱歌、發片,也都不是孫淑媚主動想做的事。「是我媽希望我學唱歌,她把自己的夢想投射在女兒身上。之後簽唱片約,因為還未成年,也是爸媽幫我做決定。」她淡淡地說。
出道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孫淑媚都是圈子裡年紀最小的那個人,理所當然地被悉心呵護,每次出門總有宣傳或助理幫忙打點一切,甚至從來不曾自己掏錢購物。
高中時,有天結束通告後,孫淑媚要趕往陽明山的華岡藝校上課,因為是私人行程,現場工作人員叫了輛計程車讓她自行前往。抵達學校後,她很自然地開門下車,卻冷不防被司機叫住:「妹妹,3百塊!」身上從不帶錢的孫淑媚,這才發現叫車的人忘了預付車資,只能紅著臉說:「等我一下,我進去向同學借錢。」之後,她特地買了一個少女心的粉紅色錢包,希望類似狀況不再發生,「但那個錢包裡還是沒錢,因為沒有人會給我零用錢,我也不會主動要。」不主動要求、不抗拒指令,是孫淑媚快速融入大人世界的方法。
「我完全沒想過『不』這個選項,只有從『我可以』,發展到怎樣做讓自己比較舒服。就算高中開始有點叛逆,我的方式也不是直接拒絕,而是說:可不可以不要?我覺得自己做不來。」她口中吐出的叛逆,聽來仍像是懇求。
雖然試著找出舒服的姿態,但敬業完成工作、努力將每個音節唱得完美的孫淑媚,心靈經常無法平靜,「我知道沒有人不犯錯,但我太在乎別人對我的評價與眼光,常處於一種很不安的感覺。」她說。
無論國內外,總有些從小生活在鎂光燈下的童星,成年後受困於外在形象與自我意識間的矛盾,與周遭環境激烈衝突。溫順的孫婌媚,沒有這種戲劇化的轉折,只是循序漸進地尋找屬於自己的人生。
出道以來,孫淑媚工作賺進的每一筆收入,都是由父母親手打理,但在25歲那年,她主動找母親促膝長談,表達想自己存錢的期望。孫媽媽最初的反應是驚訝、自覺不被信任,但在女兒溫柔卻堅定的態度下,她慢慢接受已經是金曲歌后的孫淑媚,就如同所有成年女性,理應在經濟上自立。26歲生日那天,孫淑媚終於擁有第一筆個人儲蓄。
自行運用金錢後,事業上的突破機會也跟著到來。2008年,一位電視劇製作人突如其來邀請她擔綱女主角,總是怕自己不夠好的孫淑媚,本能地抗拒,只想用「我不會演戲,而且我很矮」應付過去;但對方一再強調「戲劇是可以留下的作品」,請她試著給劇組、給自己一個機會。
「你們不怕,那我怕什麼?」孫淑媚心一橫接下角色,沒想到演出興趣,「拍戲很苦,可是我第一次覺得工作這麼開心,能找到成就感。」她開始四處遞履歷、試鏡,但「台語天后」的形象太鮮明,轉型路走得並不順利,連續3、4年沒任何戲約後,總算拿到一個客串機會,之後更因導演找不到合適女主角,決定由她頂替。
獲得角色當下,「我興奮地在床上打滾!」一位「歌」后,竟因「戲」約而狂喜?她自剖其中關鍵:「唱歌,是從小被推出去,工作也一直來;演戲,是我主動追求的。」
《天橋上的魔術師》裡與她現實性格差異極大的虎媽角色,讓孫淑媚首次入圍金鐘獎,也讓她看見自己的潛力。(圖/取自天橋上的魔術師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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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演出邀約不多,但孫淑媚一樣努力敬業,「如果我沒辦法讓人抽離孫淑媚這3個字,就只能在每個角色下苦心,做我當下最大的努力。我對工作還是很『佛系』,不爭不搶,等機會來找我。」她說。
2020年,導演楊雅喆帶著《天橋上的魔術師》裡,性格潑辣、滿口髒話的中年婦女角色「點媽」找上門;過去只有苦情女子這條戲路的孫淑媚,第一時間就點頭答應。儘管進入這個與她真實性格反差極大角色的代價,是成天用盡全力嘶吼、一度激動到額頭微血管破裂瘀青,收工後總是精疲力竭,但得到的成就也前所未見,首度入圍金鐘獎戲劇節目最佳女主角。
最終沒能抱回金鐘獎座,但曾缺乏自信的孫淑媚,難得為自己驕傲:「我覺得自己被認同是個『演員』、有被納入圈子,與其他專業演員是一國的。」她說。
「她的演出很有爆發力,當然導演的指令明確功不可沒,但她吸收轉化的能力也非常強。」在劇中飾演點媽丈夫的滅火器樂團主唱楊大正觀察,孫淑媚在片場永遠保持吸收狀態,是天生的好演員,只是過去她的演技天分並未被充分察覺。
「以前的我了解自己,但看不到其他可能,楊雅喆發現我可以做到這樣,我被『開發』了。」這次的演出經驗,讓孫淑媚更確定,自己的價值絕不只是迎合他人要求,回歸音樂本行也是如此。她還想做好唱片,但不想複製過去的成功模式,因此籌備中的新專輯,她就向與她曲風截然不同、擅長龐克搖滾的楊大正邀歌。
「我開始當歌手的時候,身邊工作人員都比我大十幾歲,他們都會跟我說:『我相信你做得到!』不知不覺我就被這句話洗腦,覺得做不到就是該死,每次表演都會檢討自己做得好不好。演戲反倒放鬆,因為我是在經歷角色的生活,生活就會有喜怒哀樂,妳不會檢討想自然的喜怒哀樂,現實生活也是。」
出道超過25年,孫淑媚終於體會,表演的意義遠不只是追求別人肯定,學著誠實傾聽內心真實感受的她,也逐漸找到與自己和諧共處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