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說踏破鐵鞋無覓處,我則是踏破高跟鞋,公司方圓2公里內都走了一圈,最後竟然在原點——廣州東站,火車站內,發現了一家酒店!
到今天我都還記得那家酒店,門面簡陋,極像廢棄的旅客服務中心,有著詭異昏黃的大廳、忽明忽暗的招牌、分不清楚是飯店服務生,還是葬儀社執事的櫃臺人員。那家酒店叫「廣州山水酒店」,門口清楚的標示:一晚人民幣168元。
當我拖著行李、腫脹的雙腳和疲累的身軀,終於拿到房卡時,我心想:不管是什麼樣的房間,一定躺著就能睡!但一推開房門,整個人就呆住了。先不論屋內飄出濃濃的,夾雜油煙與霉味的毀滅性氣味,也不管牆上垂落捲曲的壁紙、浴室內的菌斑,光是白色床單上(嚴格來說也不能說是白色,是一種漸層的米黃色)一條寬約10公分的黑色輪印,就夠讓我崩潰了。
我就這樣敞著房門,行李擱在門口,呆呆的盯著那道輪印,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誰曾經住過這間房間,難道是越野賽車手(那車停哪?),還是哪位旅客這麼幽默,直接騎著機車上床?
沒想到,可以忍受每天花5小時通勤,一週5天都在出差,人稱「臺灣水牛」的我,壓垮情緒的那一根稻草,竟然是這一條印在發黃床單上,異味和來歷皆不明的神祕輪印。可能是當日過度疲累,以及長久以來積累的顛沛流離感,我當下便崩潰了。拋下行李和房卡,房門也沒關,跑到樓下大廳,卻連張能坐的沙發也沒有,只好走到車站當中,找了個座椅,嗚咽的哭了起來。
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穿著襯衫、窄裙跟高跟鞋的我,臉上妝大概全部花了,在旁人看起來,大概很像剛剛失業的房仲,或是被捲款潛逃的銀行行員吧?這時,突然有人拍拍我的肩,遞過來的不是手帕,而是一罐青島啤酒。
抬頭一看,其實是一張令我有點恐懼的臉,黝黑清瘦、雙頰凹陷、理著平頭、穿著工人服裝、胸口用藍線繡著他的工號…….我推測是車站裡負責修繕的,或者是外頭車道鋪路的,總之是某處的工人,因為當時的廣州,像是一隻蓬勃生長的巨獸,每個地方,都在不分晝夜的施工。我還來不及開口,他倒先問我:「小姑娘,妳也回不了家?」
雖然在車站當中,隨便拿啤酒給不認識的人喝的人,一定很奇怪,但話說回來,三更半夜,穿著套裝在車站裡痛哭的人,難道就不奇怪?我們就這樣, 靠著一罐啤酒聊了起來,欲罷不能,最後大約喝了一手(按:6罐)之多。
他告訴我,他在車站裡做鐵道修繕的工作,最近又要多開幾條動車線路,年底之前要趕工完成,幾乎都不能睡。他結婚了,40幾歲(外貌看起來像50幾歲),老婆、小孩、媽媽都在東北的石家莊,一年僅能在春節回去一次,也就是兩個月後……如果趕工順利的話。
我告訴他,我在一家外企當中工作,負責「玉蘭油」(歐蕾在中國的品牌名稱)的品牌營銷,他大聲讚嘆:「哇,玉蘭油,大牌子啊!」(在當時,玉蘭油的名氣要比SK-II大多了)我還告訴他,我在這工作,但幾乎每天都在車站等車回香港,我的媽媽和兒子住在那,但我的家在隔著一條海峽外的臺灣。
他說:「哇,那妳比我辛苦多了,我攢夠了錢,一年擠10幾個小時客運回去一次就行,妳為了攢錢,每天得坐4個多小時的車啊!」